第一卷:默認 第542章 猛攻(下)
在大多數人眼中,火槍這等兵器,不過比弓箭稍強幾分,若說它極為可怖,卻也不至于。
其射程存在明顯弊端,相隔甚遠時命中率頗低,而距離過近又不利于裝填彈藥與瞄準。
除卻短铳式的大威力火槍,一般火槍與弓箭相比,差距并不顯著。更何況面對身懷武功、異于常人的武者,火槍射一發便需重新裝填,在實戰中,其效用與弓箭相差無幾,甚至在某些方面還稍顯遜色。
尤其是在如當下這般的陰雨天氣裡,火器一旦沾水,極大概率便無法擊發。
哪怕是稍有江湖拼殺經驗的粗豪之人,面對這類兵器時,大多也不會流露出太過畏懼的神情。
因為他們在闖蕩江湖的過程中,時常接觸火器,對其并不陌生。
彼時,蘇尚從木匣中取出火槍并舉起。狂刀見此,腳步未緩分毫。即便蘇尚手中火槍樣式奇特,可在他此刻的心境下,哪怕是子彈,他也有自信能夠砍碎。
就在狂刀心中念頭閃過之時,預料中的巨響轟然響起,震得人耳膜生疼。耀眼的火光在他眼前驟然閃爍,緊接着,一枚銅黃色物體如同一道光線,筆直地朝他射來。
此時,狂刀與蘇尚僅相距七步之遙,疾射而出的子彈,幾乎瞬間便已至狂刀面前。
狂刀前沖之時,一直屏息凝神,視線緊緊鎖定在蘇尚身上。當那枚彈頭噴出槍膛之際,早有防備的狂刀迅速改變應對目标。
然而,眼前這枚彈頭,與他記憶中的完全不同。
在他的記憶裡,子彈向來是鐵珠模樣的圓球,可此刻眼前的,卻更似一枚細小的錐子,體型更大、更長,速度也更快。
刹那間,時間仿若靜止。狂刀持刀的雙臂肌肉高高隆起,緊繃如鐵,雙手緊緊握住刀柄,姿态瞬間改變。他口中發出一聲氣勢雄渾的震喝,聲如洪鐘,響徹夜空。
緊接着,他揮刀的速度快到帶出一道猩紅的殘影,與那道疾射而來的光線徑直碰撞在一起。
黑夜中,繼槍聲之後,又傳來“叮”的一聲脆響,一抹新的火光乍現。飛離槍膛的子彈,被裹挾着滾滾殺氣的刀刃一分為二,在下一刻,兩半子彈分别落入泥地的積水中,因速度極快,“噗通”兩聲,濺起高高的水花,落入地面。
官府衆人目睹這一幕,無不心中駭然。江大寶更是面露懼色,驚恐萬分。
火槍這等兵器,向來隻能用來對付普通兵卒。對于那些身具武功的江湖武者而言,其作用微乎其微,甚至還可能成為累贅。
在蘇尚端起槍時,江大寶還曾幻想或許能一槍擊斃狂刀,可如今看來,終究是自己想得太過簡單。
“去死!!”狂刀一擊得手後,腳步不停,再度蓄勢,朝着蘇尚猛沖而去。
然而,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槍聲并未因第一發子彈射出而中斷。更無人看清蘇尚裝填彈藥的動作與手法,隻見她始終用手按住槍管。這詭異的情形,就連狂刀自己也困惑不已。
在這短暫的驚愕與困惑中,狂刀還未來得及細想,幾步外那黑漆漆的槍管中,已然接連爆發出第二、第三、第四團火光。
距離越來越近,刺鼻的硝煙味彌漫開來。狂刀面容因憤怒與驚恐而扭曲,面對接二連三疾射而來的子彈,他拼盡全力,将内氣與殺氣運轉至極緻。
但即便如此,他也難以抵擋這密集的彈雨。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眼睛、耳朵、鼻子甚至皮膚都滲出血來。
他雖奮力斬飛切開三枚子彈,可眼前那把火槍,卻依舊沒有停止射擊的迹象。
原本拼殺在一起的兩撥人,在狂刀施展殺招時,短暫地停了下來,目光紛紛投向蘇尚與狂刀二人。
原本以為勝券在握的賊寇一方,見自家老大如此輕易地逼近蘇尚,甚至連子彈都能砍落,正欲歡呼,卻驚愕地發現局勢朝着詭異的方向發展。
那把槍為何還在持續射擊?不僅賊寇們滿心疑惑,就連官府這邊的人也都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子彈如潮水般不斷從槍口湧出。在擋開幾枚子彈後,衆人便看到狂刀的動作漸漸遲緩下來。緊接着,一枚枚子彈洞穿了他的身體。
狂刀整個人開始往後倒退,身上一團團血霧爆開,伴随着一些模糊不清、好似肉碎般的東西飛濺到空中。
狂刀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死在一把槍下,而且持槍之人,還是個武功平平的女子。
他苦練武功數十載,在彈頭洞穿身體的那一刻,心中滿是不甘。他咬着牙,握緊手中的刀,還想拼命往前沖,可此時的他,早已是強弩之末,高估了自己的實力。
在近距離下,細小的彈頭憑借極快的速度,輕易地打穿了他的皮肉。第一枚子彈率先打進狂刀的肺部,極高的轉速使得彈頭瞬間将肺髒攪碎。
緊接着,第二枚子彈打進了他的大腿間,彈頭釘入腿骨後又穿出,帶出一片血肉與碎骨。
當第三枚、第四枚子彈沖進狂刀身體時,他體内的筋脈、穴道,以及引以為傲的武功,都已土崩瓦解。他整個人如同破布一般,被強大的沖擊力往後擊飛,重重地砸進滿是泥水的街面上。
污水與血液混合飛濺,現場一片狼藉,血腥氣與夏日獨有的酸臭味彌漫開來,令人作嘔。
蘇尚見狀,松開扳機,熟練地從木匣中取出彈匣換上,“咔嚓”一聲拉動槍栓,幾步便跑到狂刀身邊。隻見狂刀還躺在積水中微微顫動,顯然還未斷氣。
武者的生命力果然比尋常人頑強許多。蘇尚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将槍口對準狂刀的面門,再次扣動扳機。
一聲巨響過後,狂刀的腦袋瞬間化作細碎的肉末與骨片,向四周飛濺。随後,蘇尚再次擡起手中的長槍,将槍口對準了剩餘來襲的賊人。
蘇尚用槍的次數并不多,但其相公曾對她說過,這把槍威力巨大,隻能在關鍵時刻使用。而且使用時無需刻意瞄準對方要害,隻要不偏離人體,哪怕隻是擦到一點,對方也非死即傷。
或許是親眼目睹了狂刀的慘死,當蘇尚将槍口轉向賊人們時,那些跟着狂刀前來的賊人頓時吓得作鳥獸散。
即便如此,蘇尚并不打算放過他們。她瞄準一名想要逃跑的賊人雙腿,此時雙方相距約三十多步。随着轟鳴聲響起,一道極速掠去的光線穿過那人的雙腿。
“啊!”一聲凄厲的痛呼聲響起,那人的小腿被直接打爆,一隻腳踝從他腿上飛離,掉進旁邊的水裡。
他疼得倒在地上,抱着斷腿不停地慘叫。
各種各樣的傷勢與哀嚎,在夜裡與槍聲交織在一起。實際上,那些被一槍打穿胸口、打爆脖子或腦袋的人,往往是最為“幸運”的。而那些被子彈擦傷,導緻手腳被打掉、腰腹被打穿的人,在因劇痛倒地後,等待他們的,往往是官府衆人伸過來的尖刀。
“他娘的,你剛剛不是還威風得很嗎?!”江大寶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狠狠地踹了一腳在地上疼得翻滾的賊人。
這個賊人本就倒黴,先前與江大寶對拼,還勝了兩刀,正準備乘勝追擊,眼看就要将江大寶殺死,卻突然看到狂刀竟被一杆古怪的火槍打死。
他吓得想都沒想,扭頭就跑,結果被飛濺過來的子彈貫穿腰部,疼得隻能連滾帶爬地逃命。
江大寶身上也受了傷,他多年耕地,早已許久未與人動過刀子。剛剛那場對拼,讓他體内的熱血都沸騰起來。
此刻見這賊人沒了反抗能力,他得意地笑了兩聲,持刀踩在賊人胸口,将其死死定住,随後朝着賊人的脖頸狠狠劈下。
這場戰鬥持續的時間極短,恐怕連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到。槍聲驚動了在其他地方守備的人馬,他們紛紛朝着此處趕來。
衆人皆知此處會發生戰鬥,所以守備力量呈連貫之勢分布,不能顧頭不顧尾。在其他地方,同樣要提防敵人偷襲,畢竟工廠如今可是縣衙最為核心的區域之一。
狂刀此次帶着五十多人前來,他一死,賊寇們便群龍無首,紛紛逃竄。在追擊過程中,一些賊寇被蘇尚開槍打死,一些則被追上後砍殺,但還是有大部分人逃脫了。
蘇尚放下手中的槍,剛才激烈的射擊讓她雙臂發麻發軟,已使不出多少力氣。而且腿上的傷口在汗水的刺激下,疼得她眉頭緊皺。
“怎麼才這麼點人?”江大寶走過來,用衣服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凝視着街道盡頭的黑暗,緩緩說道。
蘇尚思索片刻,喘息着回答:“估計他們隻是來試探我們的武力。不過,人數确實太少,看起來不像是多家聯合的規模……”
說着,她心裡也不禁疑惑起來。木工三大家族,何家已滅,可還有餘家、侯家,以及孫文興等一衆私營勢力,大大小小的門派衆多。
這些勢力聯合起來,不應該隻派出這麼點人手。
總而言之,此次初次交鋒,官府衆人便獲得勝利,這讓在場的人都歡呼雀躍。并且衆人都沒有遭受重傷,經過這場血腥的戰鬥,參與殺戮的人們臉上都浮現出因殺氣與興奮而産生的潮紅。
“蘇大人用的這火器可真是厲害,就那狂刀,幾槍就被打死了!”
“聽江總捕說,這狂刀在泗水縣可是大名鼎鼎,乃是斬鐵流四品的高手啊,沒想到在蘇大人的槍口下,竟然連幾個回合都撐不住。”
“别開玩笑了,再厲害的武者,能快得過子彈嗎?!”
衆人的歡呼聲中,不少人被驚動。小翠還未真正入睡,槍聲一響,她便又被驚醒。顧不上躺在旁邊熟睡的法昭臨,她慌忙起身,尋着聲音的方向沖了出去。
得知自家小姐參與了戰鬥,她心急如焚,趕忙朝着這邊趕來。
等跑到近處,她一路上都是快跑過來的,累得氣喘籲籲。她滿心擔憂,直到看到小姐正和屬下們在街道邊上交談,隻是腿上受了傷,但狀态看起來還不錯,這才稍稍安心。
随後,她又急忙跑開去拿了些藥,再次跑了回來。
夜風寒涼,在夏日炎熱的氣候裡,今夜卻格外涼爽。剛剛經曆戰鬥,大部分人都還沉浸在熱血沸騰之中。
他們有的站着,有的在街邊坐着,警惕地觀察着四周,也有的在與人閑聊。還有一部分人則在給自己上藥、療傷。
蘇尚重新托起木匣,按動機關,将手中的火槍收了回去。這個木匣由鐵木制成,堅硬無比,刀砍不爛,槍刺不入,火燒不壞。
匣内采用簡單的機關容納術,這在民間雖屬尋常技巧,但用來裝填和保護槍支卻恰到好處。
木匣總共能夠裝下五個彈匣,共計一百八十發子彈。剛才打跑那群賊寇,殺死狂刀,所用子彈不足三十發;擊殺那些喽啰時,連三十發都沒用完,對方就幾乎全軍覆沒,可見這把火槍威力之強大。
即便這把槍如此厲害,可像狂刀這樣的高手,竟然還是有機會還手。
蘇尚此刻愈發能體會相公對自己的擔憂,相公曾再三告誡她武者的厲害,讓她務必重視。不經意間想到此處,她心裡湧起一股暖流。
小翠抱着木盒子急匆匆地趕來,也顧不上許多,直接查看蘇尚腳踝上的傷口。她忍不住輕呼一聲。
這刀口砍得有點深,還好沒傷到筋骨。之前跟着姑爺去清河縣,在醫館照顧了差不多幾個月的傷員,她都快成治療外傷的小醫師了。
“小……縣令大人,您怎麼這麼不小心,傷得這麼深,估計會留疤的。”小翠差點習慣性地直呼蘇尚原本身份,見有外人在場,趕忙改口。
蘇尚在小翠的攙扶下,坐到了街道邊的石階上。她脫下靴子,露出細長的傷口,傷口處血肉翻卷,鮮血還在不斷流淌。
“留疤就留疤吧,反正也沒人會看到。”蘇尚滿不在乎地搖了搖頭。
周邊,還有許多人坐在邊上獨自療傷。在江湖厮殺中,大多都是外傷。上點藥,纏上繃帶,基本上就算完成了療傷。男人們大多都不在乎這些,在江湖上讨生活的人,甚至還以傷疤為榮,認為這能赢得他人的尊敬。
“說不定姑爺會看到……”小翠小聲嘀咕了一句,小心翼翼地用酒精給傷口消毒,撒上些草藥,接着用繃帶仔細地纏好。她輕輕撫摸着繃帶交纏處,心疼地說道:“縣令大人,讓屬下先給您處理好傷口。您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我們可該如何是好?”
這話一出,坐在旁邊療傷的人都紛紛投來目光。上好藥的江大寶大聲說道:“是啊,縣令大人,縣衙可不能沒有您坐鎮,泗水縣更不能沒有您主持大局。以後沖鋒陷陣這種事,還是交給我們這些人來做吧。”
“江總捕說得沒錯,縣令大人,往後您可别再這麼靠前了!”衆人紛紛附和。
蘇尚想都沒想,便嚴肅地拒絕了,語氣堅定地說道:“身為官員,若不沖在前面引領衆人,難道要讓老百姓去冒險,讓你們去白白送死?我們的職責是為百姓謀福祉,為朝廷穩固社稷。若是我因貪生怕死而躲在後面,又如何對得起那些為了公義與天下而犧牲的同僚?”
衆人聽後,頓時語塞,心中猶如被魚刺哽住一般,再也說不出勸說的話。
天還未亮,從官府逃走的賊寇們狼狽地回到侯家大宅。侯家主見他們這副模樣,滿臉驚愕。
為了摸清官府如今的武裝力量底細,侯家主特意派武藝最為高強、行事最為穩健的狂刀前去。
他本想着,若能殺了蘇尚自然最好,若殺不了,也可探查一下對方的實力。近來官府已全面戒備,想要一舉擊潰他們已不太可能。
可看到這群人如此狼狽地歸來,顯然,結果與他預想的大相徑庭。
這段時間,侯家與餘家已全面聯手,将那些忠誠的散戶們全部聚集起來,又抽調出能打殺的打手、流氓地痞。經過反複勸說,并許下諸多承諾後,他們向官府宣戰。
今晚的行動,便是開打前的一次試探。許多人都極為關注此事,因此今夜侯家大宅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好消息。
然而,當侯家主沒看到狂刀回來時,心中便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到底怎麼回事?”侯家主面色陰沉地問道。
“我們失敗了,狂大哥他……死在了一把槍下……”一名喽啰滿臉血污,他死裡逃生,雖說自己身上沒受傷,但衣服上的血全是同伴的。
“對方有高手嗎?有幾個人?”侯家主按住桌上的茶杯,強忍着心中憤怒。
那名喽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喪着臉回道:“沒有高手,對方大概有三十多、不到四十人……”
侯家主聽到這個回答,頓時怒不可遏,舉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那名喽啰大氣不敢出,急忙把臉貼在地面,眼看着水漬與杯屑四濺,聽見侯家主怒吼道:“你們五十多個人跟着狂刀出去,居然打不過對面一杆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