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內,全都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
前一秒還病懨懨、大風一刮隨時可能倒下的靜太妃,下一秒就徒手接住了一枚射殺自己的飛鏢。
這這這、這也太刺激了叭!
眾人太過震驚,良久沒有一個人說出話來。
按理說,宣平侯親手送給靜太妃的盒子裡射出了暗器,該當場治宣平侯一個行刺太妃的罪名才是,可靜太妃徒手接飛鏢的事太顛覆眾人的認知了,乃至於壓根兒沒人想起宣平侯來。
好叭,宣平侯自己都沒想起他自己來。
「母、母妃……」
皇帝怔怔地出了聲。
靜太妃剎那間回神,身子一晃,手指一松,飛鏢跌落在了光可鑒人的地闆上,砸出咚的一道聲響。
所有人這才跟著回過神來,齊刷刷地睜大了眼。
蔡嬤嬤眸光一動,啪的打掉靜太妃手中的盒子:「大膽宣平侯!
竟敢在華清宮行刺太妃娘娘!
萬幸太妃娘娘乃將門之後,入宮前曾跟著老伯爺學過一點身手,不然這會子已經讓你得逞了!
」
老伯爺,靜太妃的父親,靜太妃被冊封為妃位後,她的母族也水漲船高,父親被立為永恩伯,授正四品威武將軍。
在此之前,永恩伯隻是一個六品都尉。
說將門之後有些誇張了,不過一個人一旦飛黃騰達了,她的過往也是可以被潤色美化的,歷史也是可以被遺忘的。
因此在眾人眼裡,蔡嬤嬤的這聲將門之後,靜太妃受之無愧。
莊貴妃撇了撇嘴兒,她是為數不多嗤之以鼻的。
她姑母是書香之後,靜太妃被譽為將門之後,世人皆稱,一文一武,昭都雙姝。
憑她也配與姑母並稱雙姝?
莊貴妃拿帕子碰了碰鼻尖,淡笑說道:「這麼多年了,太妃娘娘的身手還真是一點沒變,敏捷如斯啊。
」
「這……」蔡嬤嬤張了張嘴。
靜太妃含笑說道:「在皇宮疏於練習,倒是懈怠了,後面搬去庵堂,閑來無事,就會練練,打發日子。
咳咳……」
她說著,掩面咳嗽起來,「不過這些日子病了,倒也是練不得了。
」
皇帝怔怔道:「從前……沒聽母妃提過。
」
他們在宮裡曾有過一段十分艱難的日子。
那是莊太後被打入冷宮後,他們母子三人失去庇佑,不知受了多少欺負。
他記得有一次,一個位份在母妃之下的昭儀竟縱狗行兇,撲向了母妃身旁的寧安。
母妃用身子擋住了寧安,被咬得遍體鱗傷,寧安也受了輕傷。
「母妃既會武功,當年又為何……」皇帝話到唇邊,忽然意識到這麼問似乎有些不夠信任靜太妃。
靜太妃苦澀一笑:「陛下是想問當年我與寧安被沐昭儀的狗追著咬的事嗎?
沐昭儀是柳貴妃的人,我躲得了一次,躲不了一輩子,柳貴妃要的就是我受傷,我若不傷給她看,她豈會罷休?
隻是苦了寧安,也受了點輕傷。
可好歹讓柳貴妃出了那口氣,否則我們母子三人境況更糟。
」
蔡嬤嬤適時道:「太妃娘娘就是在那一次傷了腿。
娘娘不想寧安公主與陛下擔心,一直瞞著不說。
那之後但凡遇上陰雨天,娘娘的腿便如針紮一般疼痛。
而這幾年越發嚴重,即便晴朗日子也偶爾會犯病。
這也是為何娘娘總是時常摔倒。
」
習武之人並不是說不會受傷,譬如宣平侯就在戰場上留下了腰傷。
皇帝眼底驚疑散去,愧疚地走上前:「是我錯怪母妃了。
」
他握住靜太妃的手,另一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為她順氣。
方才還對莊貴妃青睞有加的皇帝,這會子冷冷地瞪了莊貴妃一眼。
莊貴妃自知失言,垂下捏著帕子的手,行了一禮道:「臣妾……方才的意思是,萬幸太妃娘娘沒有疏於練武,否則今日怕是要遭遇不測了。
」
呵,練武?
從前怎麼沒聽說?
蔡嬤嬤奉上一杯熱茶。
「朕來!
」皇帝將茶水接了過來,親自喂靜太妃喝下,靜太妃神色稍緩,皇帝才總算將注意力放回了宣平侯的身上。
他冷冷地說道:「宣平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宣平侯冤枉極了,他也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啊!
該死的老酒罈子,坑他玩兒是不是!
他正色道:「陛下,這個錦盒是霍祭酒給臣的,臣沒打開過,不知裡頭竟然裝的是暗器。
」
他是流氓,是痞子,但不是梁上君子,會偷香竊玉窺伺人的隱私。
當然主要也是他沒料到老祭酒會這麼坑他!
為什麼呀!
皇帝神色冰冷道:「傳霍弦!
」
「是!
」魏公公應下。
魏公公即刻派了小太監前往國子監,將老祭酒叫到了華清宮。
蕭皇後與莊貴妃也留在此處,一同等待皇帝審理的結果。
老祭酒從容不迫、神情坦蕩地進了華清宮偏殿的秋華閣,他的目光自眾人身上一掃而過,似乎看見那麼多人他有些驚訝,他拱手行了一禮:「臣,叩見陛下,叩見皇後,叩見太妃娘娘,貴妃娘娘。
」
那個盒子與那枚飛鏢已經被宮人拾起來放在了皇帝手邊的桌上。
皇帝不耐地擺擺手:「虛禮就免了,朕找你來不是為了看你請安的!
」
老祭酒暗暗挑眉,陛下火氣很沖啊。
皇帝隨手拿起桌上的盒子,冷冷地扔到了老祭酒面前的地上:「這是什麼東西!
你可認得!
」
盒子落在地上便砸開了,裡頭那枚明晃晃的飛鏢滾了出來,恰巧滾在老祭酒的腳邊。
老祭酒蹲下身來,將盒子與飛鏢一併拾起,申請露出幾分古怪。
「怎麼?
你不認得?
」皇帝說這話時,深深地看了宣平侯一眼。
宣平侯對老祭酒道:「姓霍的,你別裝傻,這個盒子是昨晚你親手交給我的,讓我替你轉交給太妃娘娘。
」
臣子與後妃私相授受是大忌,可老祭酒此人太過清流,倒是很讓人懷疑他的用心。
老祭酒一臉無辜道:「沒錯,我是把盒子交給你了,盒子裡的東西呢?
」
皇帝冷聲道:「這枚飛鏢就是盒子裡的東西!
」
老祭酒一臉懵逼地看向皇帝:「怎麼會?
我放進去的明明是二十兩銀子!
」他看向靜太妃,「太妃娘娘可還記得多年前,微臣去廟裡上香,當時香客太多,混入了竊賊,臣的銀子被竊走。
你恰巧打附近路過,問明緣由後借了臣十兩銀子的香油錢。
臣曾許諾,他日一定雙倍奉還!
」
這件事過去許久了,不是老祭酒舊事重提,靜太妃幾乎要給忘了,她努力回憶了一番,不太確定地問道:「當時不是說好了是買你的一副對聯嗎?
這銀子不算我借你的。
」
老祭酒義正辭嚴道:「娘娘是為解我燃眉之急,又恐我自尊受損才會說買我親筆所書的一副對聯。
可我也說了,這銀子他日一定要還的。
」
後面靜太妃倒是沒太大印象了。
畢竟誰會為了十兩銀子的帳記個好幾年呢?
皇帝狐疑地問道:「你早不還晚不還,晚不還,為何偏偏現在還?
」
老祭酒乾笑一聲,頗有些難為情地說道:「說實話……老臣……老臣自個兒也給忘了……是近日聽說靜太妃回宮的消息,老臣才突然記起這麼一比舊帳來。
」
天啊地啊,得虧靜太妃是真給過他銀子。
而他也確實說過雙倍奉還的話,隻是靜太妃當時沒有答應,隻說,你不如寫一幅春聯給我,就當是我買你的春聯了。
可過去那麼多年,他一口咬定自己後面又堅持要還銀子,靜太妃估計自個兒都記不清了。
記得請也不怕,人的記憶會出差錯。
他就說自己是這麼記得的!
所幸有關靜太妃與皇帝都沒揪著銀子的細節不放,而是再次說起了錦盒的東西。
皇帝道:「你給的是銀子,可宣平侯今日拿過來就成了飛鏢,差點誤傷了靜太妃。
」
「什麼?
」老祭酒瞠目結舌、驚慌不已,他撲通跪下,「陛下明鑒吶!
老臣確實放的是銀子!
老臣也不知為何銀子成了暗器啊!
老天可以對天發誓!
」
宣平侯咬牙。
演!
你給老子接著演!
莊貴妃含笑說道:「霍祭酒如此信誓旦旦,莫非真不是他放的,可在他之後,私底下接觸過盒子似乎就隻有宣平侯一人了。
」
「莊貴妃!
」蕭皇後厲聲喝止了她。
莊貴妃笑了笑:「臣妾並無詆毀宣平侯的意思,臣妾分析的事實。
」
宣平侯道:「臣昨日拿到盒子後並未私自打開,一直放在身上,回府後放在臣的房中,能進入臣房間的人隻有臣與侍衛常璟。
常璟沒碰過盒子。
」
常璟對這種四四方方的東西沒興趣。
給他看他都懶得看。
蕭皇後站起身來,站到哥哥身邊,沖皇帝行了一禮,道:「陛下,宣平侯對您忠心耿耿,對靜母妃也是敬重有加,他絕不會陷害靜母妃呀!
尤其……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用他親手遞過去的東西,這不是傻嗎?
」
莊貴妃淡笑一聲道:「或許就是有人利用了這個想法,將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這樣就能逃脫懷疑了呢。
」
蕭皇後眸光一涼:「本宮與陛下說話,哪裡輪得到你一個嬪妃插嘴!
」
往常蕭皇後是不大拿身份壓莊貴妃的,畢竟莊貴妃有太後撐腰,實權並不小,今日也是急了才會口出此言。
莊貴妃冷冷一哼。
皇帝沉沉地看向宣平侯:「可曾有誰潛入過你的屋子?
」
宣平侯坦蕩地迎上皇帝犀利的目光:「陛下,臣不敢說整座宣平侯固若金湯,可臣的屋子有常璟把守,臣也歇在其中,以我二人的身手還不至於讓誰在眼皮子底下動了手腳。
」
皇帝沉思道:「你說的常璟就是那個從暗夜門帶回來的殺手?
」
宣平侯道:「沒錯。
」
暗夜門是六國之外的一股勢力,不隸屬任何一國,總舵在一座海島上。
暗夜門的殺手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何況宣平侯說的沒錯,他自己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
老祭酒嘀咕道:「萬一是趁你們睡著了動的手呢?
」
宣平侯看向他,呵呵道:「你可知道在昭國能打贏常璟的人不超過五個。
一個是天下兵馬大元帥唐嶽山,一個定安侯府的顧老侯爺,另外三個則是先帝留給陛下的龍影衛死士。
之所以說三個,是因為我隻見過三個,還有沒有更多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
老祭酒認真道:「所以還是有可以作案的人的嘛!
」
宣平侯淡道:「唐嶽山早在本月上旬便跟隨寧王前去剿匪,至今未歸,他人都不在京城,如何到我府上作案?
」
老祭酒道:「那……顧老侯爺呢?
」
宣平侯眯了眯眼:「姓霍的你真傻還是裝傻?
」
老侯爺是皇帝的心腹,這事兒天下人不知,霍弦這個老東西深得皇帝想信任,怎可能不知?
他會去害靜太妃嗎?
他知道這個盒子的存在嗎?
蕭皇後是知道老侯爺默默為陛下練兵的事的,她也相信老侯爺與此事無關。
莊貴妃是太後的人,可太後消息靈通,怎麼可能不知道老侯爺與陛下隻是表面不睦?
她冷笑一聲:「照這麼說,這個也不是,那個也不是,難道是先帝的龍影衛死士?
宣平侯,你怎麼不說陛下要謀害自己的母妃呢?
」
莊貴妃並不知道皇帝早將龍影衛送給靜太妃。
所以就算是龍影衛所為,那也不是皇帝要害靜太妃,而是靜太妃自己害自己。
可靜太妃為何要自己害自己?
難道是使苦肉計?
為了什麼?
是為了栽贓宣平侯,還是為了栽贓老祭酒?
皇帝覺得撇開母妃心思單純、心底善良不談,她也完全沒理由這麼做——宣平侯與老祭酒都是他的心腹,母妃怎麼會斷他臂膀呢?
皇帝冷冷地看向宣平侯:「這件事交給你去查,務必給朕查個水落石出!
若是查不出來,朕就當是你乾的!
」
宣平侯:「……」
出了皇宮,宣平侯差點沒忍住把老祭酒摁在地上擦地闆:「姓霍的,你長進了,都坑害到本侯頭上了!
」
「宣平侯說什麼呢,我真的不知道銀子為何會變飛鏢啊!
」老祭酒抵死不認。
昭國第一綠茶,演技妥妥噠!
宣平侯咬牙切齒道:「看在你曾是阿珩老師的份兒上,本侯先不殺你,可本侯若是找到了證據,陛下不殺你,本侯也會親自了結你!
」
老祭酒拱手:「恭送侯爺!
」
「哼!
」宣平侯拂袖而去!
人走遠了,老祭酒才長鬆一口氣。
他來到自己的馬車前,踩著腳凳上了馬車。
車內,顧長卿與顧嬌早已等候多時了。
「霍祭酒,如何了?
」顧長卿問。
老祭酒展顏一笑:「順利!
而且還有些出人意料,試出了靜太妃會武功。
」
他其實沒看見靜太妃徒手接飛鏢,是出來時問了魏公公。
他原本以為會是先帝的死士出手。
可見人在生死關頭是顧不得掩藏自己的。
顧嬌唔了一聲,道:「她的脈象這麼虛弱,真不像習武之人。
」
顧長卿想了想,說道:「可能是服了什麼葯改變脈象。
」
「嗯,有可能。
」顧嬌點頭,她眸子忽然變得亮晶晶的,「那接下來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
」老祭酒無情拿走了她的麻袋。
「陛下可對她起疑了?
」顧長卿問。
老祭酒喝了一口茶,壞笑著說道:「沒這麼快,但這顆懷疑的種子是種下了,隻要再多來幾次,種子就會在陛下的心底發芽,茁壯成長,開出一朵離間的花!
」
顧長卿:呃……你這個樣子……真的很像奸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