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爺抄兵書抄得痛不欲生之際,就見宣平侯站起身,寬袖一拂,優哉遊哉地出去了!
老侯爺:「……」
宣平侯輕車熟路地出了宮,叫上常璟,坐上了前往國子監的馬車。
臨近殿試的緣故,國子監最近課程變多,蕭六郎時常天黑了才放學。
這個時辰正好,不早不晚。
宣平侯在國子監外等了整整一個時辰才等到蕭六郎。
國子監的院服是白底藍邊,袖口寬大,袖口與衣襟以及腰線處都以靛藍色的綢布收邊,腰身束緊,剋製守禮,清雋俊逸。
這樣的監服隻要不是醜八怪都能穿出好氣質,然而一大片白衣翩遷的國子監監生中,有一道杵著拐杖的身影格外顯眼。
他個子高,身形修長,容顏如玉,萬家燈火在他身後,映出一分少年乾淨純粹的好顏色,隻是那杵著拐杖的步子有些生生破壞了這份美感。
宣平侯的目光落在他的瘸腿上,英俊的濃眉就是一蹙。
但也隻是一瞬,他便神色如常地下了馬車。
他的馬車沒大喇喇地停在國子監門口,而是在旁側的那棵大樹下。
蕭六郎走著走著,突然樹後閃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攔住了自己的去路。
他停下腳步來,淡淡地看向對方。
少年的個子已經有了成年男子的高度,這一望再不是仰視,而幾近於平視,隻不過他身形清瘦許多,而宣平侯常年習武,虎背熊腰,壯碩不已。
蕭六郎的眼神沒有溫度,也沒有詫異與任何其它的情緒,隻是那麼冷漠地看著,如同在看一個毫無關聯的陌生人而已。
這眼神刺痛了宣平侯的眼睛,然而宣平侯依舊露出一抹笑來:「兒子,好久不見!
」
蕭六郎移開視線:「我說過我不是你兒子。
」
宣平侯:「私生子怎麼就不是本侯的兒子了?
」
就算你不是阿珩,至少你也是六郎,是我和陳芸娘的種。
那你就是我兒子!
這番歪理赤果果地寫在他的眼神裡。
蕭六郎無心應付他:「我要回去了。
」
宣平侯繼續攔住他:「幫個忙唄。
」
蕭六郎沒說話。
宣平侯委屈地說道:「今天可真倒黴,被個丫頭坑得不要不要的,她躲了,我也躲了,結果隻有我受罰。
」
這話沒頭沒尾的,蕭六郎聽不懂,也不想去懂。
宣平侯嘆氣:「陛下罰我抄兵書,你也知道我這人寧願吃闆子吃鞭子,也不願去寫字,這是在要我的命。
」
蕭六郎的腦海裡閃過顧嬌抓狂練字的小表情。
宣平侯還不追兒子已經走神了,繼續委屈巴巴地說:「從前都是你幫我抄的,這次你也幫我抄了唄!
老猴兒沒人幫他抄,誰讓他兒子不爭氣,我兒子爭氣!
」
宣平侯這張嘴通常是用來噎人的,一般不會說好話,也就是為了哄兒子才這樣。
宣平侯這輩子所有的涵養,似乎都用在了這個少年身上。
但少年卻不領情。
蕭六郎擡眸定定地看著他,眸中冷意森然:「要我說多少次才可以?
我不是你兒子,你兒子早在四年前的大火中燒死了,他在大火中不敢呼喊,絕望地等著有人來救他,卻最終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火海吞沒。
他死了,蕭戟,你兒子死了!
」
蕭戟,你兒子死了!
這話如同一把尖刀,倏然紮進宣平侯的心口!
蕭六郎決然離去。
宣平侯的身子都在微微顫抖,他擡手捂住心口。
操!
真他媽痛……
蕭六郎帶著一身冰冷回到碧水衚衕,進屋前的一霎他斂了斂心底戾氣,邁步走進院子。
這個時辰,家裡的人都歇下了,不出意外,堂屋裡仍為他留著一盞燈。
他放輕步子走進去,顧嬌又趴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睡著了。
燈光將她的臉蛋與眉眼照出一片柔和,隻是不同於以往的清冷,她眉心微蹙著,似乎睡夢中也不大舒服。
蕭六郎猶豫了一下,擡起手來,輕輕覆上她額頭。
不燙。
他收回手。
他動作已經很輕了,可顧嬌依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你回來了?
」
蕭六郎發現她臉色不大好,頓了頓,問道:「是哪裡……不舒服嗎?
」
顧嬌蔫噠噠地打了個小呵欠:「沒事。
」
蕭六郎看著她疲倦的臉色,心口微微一緊:「我吃過了,你去睡吧,以後不用等我。
」
「沒事。
」她彎了彎唇角,「熱水我燒好了。
」
「我自己去打,你去睡。
」蕭六郎又催促了一次,是不容拒絕的語氣。
顧嬌:「……好叭。
」
她蔫噠噠地站起身,蔫噠噠地進了屋,蔫噠噠地躺在了床上。
她不是無病呻吟的性子,甚至有病了也若無其事,除非真的太不好受。
蕭六郎從門縫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轉身去了竈屋。
他沒立刻打水洗漱,而是找出薑片與紅糖塊。
從前在鄉下日子難過,家裡連一塊紅糖也沒用,還得上村子裡借……如今家裡日子不難了,隻是她似乎對自己永遠都不如對他們上心。
蕭六郎熬了一碗濃稠的紅糖薑茶端去顧嬌的屋。
他廚藝不好,薑茶都熬糊了。
他輕輕推開房門,來到顧嬌床前,輕輕地喚醒他:「起來喝點東西。
」
顧嬌唔了一聲,費力地睜開惺忪的小眼皮。
她聞到了一股紅糖與薑汁的味道,還有一點糊味。
她懵圈了三秒。
「能自己坐起來嗎?
」蕭六郎問。
「不能。
」本打算坐起來的某人又躺了下去。
蕭六郎:「……」
蕭六郎將紅糖薑茶放在床邊的凳子上,伸出修長如玉的手,輕輕地將她從被子裡扶了起來。
少女身軀嬌軟,帶著誘人的馨香,有些令人心馳神遙。
顧嬌在床頭坐好,到這裡瞌睡其實已醒了大半,她看著再一次被他端起來的紅糖薑茶,眼神變得亮晶晶的。
相公給她煮紅糖水了。
相公真好。
相公是怎麼發現的呢?
顧嬌是夜裡來的葵水,她極少經痛,印象中隻有在鄉下來初潮的那一回,之後再沒犯過。
今天嚴格說來也不算太痛,就是犯困、精神不濟、外加一點肚子悶悶的難受。
明明她是可以抗下十級疼痛的特工,取子彈可以不用麻藥,但不知為何,對這種經痛十分不耐受。
蕭六郎將紅糖薑茶遞給她:「可以自己喝嗎?
」
顧嬌剛伸出手,又默默地收了回來,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我很虛弱。
」
蕭六郎:「……」
蕭六郎無奈地嘆了口氣,在床沿上坐下,拿起杓子,一杓一杓地喂她。
顧嬌張開小嘴兒,輕輕地抿住杓子,吸溜吸溜地喝了起來。
一碗紅糖水很快見了底。
「還有嗎?
」她意猶未盡地咂咂嘴。
蕭六郎看著她寢衣都擋不住的圓滾滾的小肚皮,說道:「不能再喝了。
」
顧嬌的目光落在他捏著杓子喂她的那隻玉手上:「哦。
」
蕭六郎又拿開清水讓她喝了兩口:「睡吧。
」
顧嬌聽話地躺了下來,側躺著看向他,模樣有些乖巧。
蕭六郎對上她不容忽視的視線:「怎麼了?
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
堅強嬌說,哪裡不舒服了?
你可是能挨槍子兒的人!
這點難受不能忍嗎?
矯情嬌說,可是肚子真的有點不舒服。
最後,矯情嬌將堅強嬌抓起來,暴揍十八小拳拳,揍成五厘米大小,一腳踹了出去!
顧嬌眨巴眨巴地看著他:「肚子有點不舒服。
」
「啊……」
蕭六郎啞巴了。
你睡會兒,明天就好了。
不如不問呢。
給你揉揉?
太親密了。
蕭六郎心底天人交戰,他看向顧嬌,顧嬌正睜大一雙無辜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彷彿他光說不幹就是負心漢王八蛋超級大混蛋。
蕭六郎也不明白他是怎麼從一個小眼神裡讀出了這些東西的。
他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坐了下來:「給你按按。
」
「嗯!
」顧嬌點頭點頭。
蕭六郎探出骨節分明的手,伸進她的被窩,被窩裡暖暖的,指尖隔著寢衣就已經能感受到她的體溫。
蕭六郎猶豫一下,掌心覆上她柔軟而冰涼的肚子。
這是第一次,他在清醒狀態下真真切切觸碰到她如此柔軟的地方,他的掌心像是著了火,一片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