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將琴盒抱回了瑞王府。
瑞王妃正坐在亭子裡打呵欠。
小太監道:「王妃,您要看看嗎?
」
從顧嬌那裡拿回來的東西,瑞王妃放一百個心,她擺擺手,對小太監道:「拿去收著吧。
」
「是!
」小太監將琴盒抱進了瑞王妃的屋子。
許女官正在指揮丫鬟整理屋子,小太監沖她行了一禮,道:「許姐姐,王妃讓奴才把琴拿過來,不知放哪兒合適?
」
許女官找了個經常會打開的櫃子:「就放這裡吧,過幾天還要彈的。
」
梁國的使臣要到了,太子妃方才命人傳了話,希望瑞王妃能在宮宴上彈奏一曲,為使臣們接風洗塵。
真是的,太子妃不知道她家王妃懷孕了嗎?
瑞王妃年前動了手術,身子還沒徹底復原就懷上了身孕,禦醫都叮囑王妃多多臥床歇息。
許女官滿腹牢騷,卻又不敢真的講出來,隻得鬱悶地關上了櫃子。
三月,草長鶯飛時節,京城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街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京城的主街道都很寬敞,能同時容納最少四兩馬車並行,再寬些的如臨近皇宮的朱雀大街,十幾輛馬車也毫不擁擠。
小三子將馬車穩穩噹噹地停在了顧嬌所說的目的地。
小三子擡頭看著牌匾上的泰和武館四個大字,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顧姑娘,咱是不是走錯了?
」
一會兒左拐,一會兒右拐,一會兒右拐右拐再右拐,會不會哪個拐是他拐反了?
顧嬌掀開窗簾看了看,道:「沒錯,就是這裡。
」
小三子更懵了:「不是,顧姑娘,你來這裡幹嘛?
是……出診嗎?
」
可出診為何要換衣裳?
難道這間醫館不允許女大夫入內麽?
小三子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疑惑。
顧嬌沒答話,跳下馬車:「你把馬車停在巷子裡等我一會兒。
」
「哦。
」小三子大多數時候不是個多話的人,不然顧嬌也不會樂意讓他趕車。
小三子將馬車停進了武館右側的巷子,顧嬌邁步走進武館。
泰和武館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武館,共有三層,進門是一個大堂,正對著門口的牆壁上,掛著一個草書所寫的巨大武字,兩旁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兵器,此時大堂內有幾個武館的弟子在徒手比劃著,像是在商議著如何切磋。
見到生人來了也不意外,大概是對陌生人習以為常。
這並不奇怪。
在昭國是沒有武舉的,隻有文舉,因此昭國每三年隻會出一個文狀元,不像梁國與燕國,出文狀元的同時還會在全國選拔武狀元。
可昭國也需要武學人才,有些是直接進了軍營,譬如顧長卿;也有人不願報效朝廷,隻希望用一身武藝為自己謀條出路。
武館就是在這種形勢下順勢而生的。
雖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可有人天生就不是念書的料,他們想習武,習武之後可以做鏢師、可以做宗師、也可以去大戶人家做侍衛……總之也不缺口飯吃,比地裡刨食來的強。
因此武館在昭國還是挺受歡迎的。
當然,武館也分類型,用行話來說就是清館與黑館,清館的意思是隻收弟子,單純教習武功;而黑館就複雜許多,除了招收弟子外,還增設了不少別的業務。
泰和武館就是一家黑館。
這是顧承風透露給顧嬌的,主要是顧嬌三天兩頭去揍顧承風,顧承風一開始還能險勝顧嬌,漸漸的顧嬌與他打成了平手,又漸漸的,顧嬌把他打成了豬頭。
他再扛揍也不帶這麼揍的!
他的本事是偷東西,不是給人當沙包!
顧嬌想要恢復前世的實力,就必須不斷尋找更強大的沙包。
顧嬌自懷中拿出一個面具戴上。
面具也是找顧承風打劫的,一個銅闆也沒花。
她輕車熟路地進了武館內部,穿過垂花門來到一個看似無人的茶室,輕輕轉動茶桌上的油燈,隻聽得轟隆一聲,茶室的牆壁打開了。
裡頭有喧鬧聲撲面而來。
顧嬌面無表情地走進通道,身後的牆壁嘭的一聲合上。
合上之後,前方的喧鬧聲彷彿被放大了。
通道盡頭是一個大型武場,三層高的木樓,兩層都是觀看的廂房,一樓中間豎立著四個冷氣森然的擂台,此時有三個擂台都在進行著比武。
顧嬌來到櫃檯前,指節淡淡地扣了扣桌面。
有些犯困的掌櫃打了個呵欠:「比武還是下注啊?
比武十文,下注一百文,要房間的話加兩百……」
話音未落,一塊小魚骨牌落在了他面前。
掌櫃掃了眼那塊小魚骨牌,神色一怔,瞌睡醒了大半。
他立馬站起身來,換了副面孔,笑嘻嘻道:「李公子,你怎麼過來了?
前些日子不是剛來過嗎?
」
顧嬌沒說話,隻淡淡掃了他手邊的名冊一眼。
掌櫃會意,小聲提醒道:「東擂台。
」
顧嬌邁步往東擂台去了。
顧嬌身後正在排隊領牌比武的人不爽了,其中一人沖掌櫃嚷嚷:「啥情況啊?
我們排了半天還沒進呢,怎麼他就進了?
不是說要領牌才能進的嗎?
」
掌櫃譏諷地看了幾個新手一眼,亮出手中的魚骨牌:「知道這是啥嗎?
」
眾人搖頭。
掌櫃挑眉,傲慢地說道:「這是武師骨牌。
」
「武、武師?
」
那幾個方才還在嚷嚷著對顧嬌不滿的人全都噤聲了。
那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小少年竟然是一個武師嗎?
在武館,教導功夫的師父就叫武師,然而在比武場內,贏了百場的高手才有資格被人稱作一聲武師。
「他、他打贏了五十場了?
」有人驚道。
一般來說,隻有贏了五十場的人才可被稱一聲武師。
掌櫃嘖了一聲,不耐道:「想什麼呢?
就一場!
」
一場就幹掉了一名武師。
京城各大武館的行規,越級挑戰對手,隻要贏了便能奪走對方的身份。
但並不是誰都有資格越級挑戰的,不僅要簽下生死狀不說,還要支付一筆巨大的押金,一旦輸了,這筆押金將盡數歸被挑戰者所有。
那小少年剛來時,便誇下海口要與當日館內最厲害的高手比武。
武館規矩,最多隻能越兩級挑戰,可小少年押了整整一千兩銀子,於是武館為他破了例,讓他越三級挑戰。
那位武師起先是不願接這場比武的,可武館好說歹說,又讓少年再加了五百兩銀子,這才請動了那名武師。
越級比武,生死自負,這是行規。
誰都認為那小少年死定了,沒有一個人下注他贏,結果是所有人都賠了本。
一個抱著劍的青年不屑嗤道:「切~打贏一個武師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可是聽說今天你們武館來了幾個武林高手,就不信他還能走狗屎運!
」
眾人紛紛點頭,是啊,他那麼瘦小,怎麼可能打贏武師呢?
一定是走了狗屎運了!
顧嬌卻是不知這幾人的熱議,知道了大抵也不會在意。
東西南北四個擂台,每天分到的高手不一樣,掌櫃指了東擂台,應該是最強者都在這個擂台。
「燕三刀大俠勝!
還有哪位高手要挑戰燕大俠的嗎?
」
擂台上,一名身著武館的小廝提著鑼和棒槌,邊敲邊喊道。
這位燕大俠守了一上午擂台,不知打敗了多少高手,已經沒人敢與他一戰了。
「沒有的話,燕大俠今日就——」小廝正要結束這一場擂台,就見一道輕盈的小身影躍上了擂台。
……
卻說老侯爺在皇宮罰抄兵書,抄了一天一夜,總算把最後一份抄完了。
這可比練武累多了,他抄得是頭暈眼花、四肢發麻,幾乎是抄出了內傷。
不對,是已經抄出了內傷!
宣平侯自打溜出去,至今沒回,也不知是幹啥去了。
老侯爺沒理他,撐著桌子站起來,腿腳太麻的緣故差點跌在地上,倒真像個六旬老翁了。
老侯爺拖著疲倦的身子,捧著炒好的兵書去禦書房向皇帝賠罪。
皇帝頭上戴著網兜,醜死了,他沒宣平侯那麼不要臉,為保住帝王形象連早朝都沒上。
「陛下,臣抄完兵書了。
」老侯爺在禦書房外說。
「拿進來。
」皇帝不耐地擺擺手。
魏公公走過去,將老侯爺謄抄的兵書拿了過來,小聲對老侯爺道:「回吧。
」
老侯爺會意,沖著禦書房內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臣……告退!
」
說罷,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出了宮。
老侯爺坐上馬車。
車夫問道:「老爺,您沒事吧?
咱們現在是回侯府嗎?
要不要給您找個醫館看看?
您的氣色不大好。
」
抄了那麼久的兵書,氣色能好嗎?
讓那些文官練一天一夜的武功,他們也會變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德行。
不過老侯爺心裡實在憋屈啊,抄書抄得他難受死了,不想回府應付顧老夫人的追問。
他頓了頓,道:「去武館。
」
老侯爺是武館的常客,武館並不知他具體身份,隻知他是位爺,姓顧,出手十分闊綽。
老侯爺來武館,一是自己愛看比武,二是可以從中選拔一些可造之材。
當然了,老侯爺眼光極高,因此這麼多年過去了,真正被他選走的不足十個。
而這十人中,又隻有兩人經受住了他的嚴苛訓練,其餘都被打發走了。
老侯爺要了一間二樓的廂房。
夥計問他可要下注,他往上桌上扔了個銀錠子:「不用。
」
不下注,那這個銀錠子就全是賞錢了。
夥計眉開眼笑,將銀錠子塞進懷裡:「小的這就給您沏茶!
您是要龍井還是要鐵觀音?
」
「龍井。
」老侯爺道。
「好嘞!
」夥計立馬去沏了一壺上好的雨前龍井,又拿了幾樣精緻可口的點心,「你慢用,小的就在外頭候著,有事您叫一聲。
」
老侯爺擺擺手。
夥計笑吟吟地退了出去。
老侯爺一邊喝茶,一邊開始欣賞起擂台上的比武。
他的廂房正對著西擂台,西擂台上的視野最全面,然而不知為何,他竟被東擂台上的比武所吸引。
那是一個手持雙斧的七尺壯漢,不論蠻力與內力都遠非尋常高手可比,然而與他對決的卻是一個毫不起眼的青衣小少年。
青衣小少年甚至沒用兵器,徒手在與對方搏鬥,饒是如此,對方依舊佔不了上風。
「有點意思。
」
約莫七八招後,那名雙斧壯漢被青衣小少年踹下了比武台。
很快,一名手持紅纓槍的高手跳上了擂台。
老侯爺是習武之人,他一眼便看出此人的武功遠在之前那個雙斧高手之上,青衣小少年危險了。
不知怎的,他的心竟然跟著提了起來。
青衣小少年率先出招,不出意外,那名紅纓槍高手輕鬆避過,幾步飛躍而去,殺了一個漂亮的回馬槍!
那槍頭直戳少年心臟!
糟糕!
老侯爺緊張得站了起來!
怎麼還能打這麼猛的?
難道是越級比武嗎?
完了,那孩子躲不過了。
不僅他這麼想,擂台周圍的人也和他一樣。
長槍的冷意通過薄薄的衣衫傳進了青衣小少年的身體,隻見戳中心口的一霎,青衣小少年的左手忽然握住了長槍,借力一躍而起,一腳踢中對方心口,落地時一個翻轉,將紅纓槍從對方手裡繳了下來!
一番動作,行雲流水,滴水不漏!
青衣小少年絲毫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以搶為桿,立地騰起,一個橫掃腿將對方掃趴在了地上。
青衣小少年抓起紅纓槍,就要朝那人狠狠紮下去,卻突然頓了下,徒手劈斷槍頭,用槍桿將對方擊下了擂台。
老侯爺渾身都被汗水濕透。
是嚇的,也是激動的,太熱血沸騰了,他都想下場了。
那少年雖戴了面具,可看身形應該不過十幾歲,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身手,不愧驗證了那句話——自古英雄出少年!
當然了,武功隻是其一。
少年徒手劈斷槍頭,改為用槍桿將對方擊下擂台的行為也讓老侯爺大為讚賞。
被罰抄的陰霾突然就消失不見了,老侯爺渾身哪兒哪兒都舒暢了。
這之後,沒人再敢挑戰青衣小少年。
青衣小少年遺憾地下了擂台。
「早知道,就故意輸幾場了。
」
顧嬌揉著手腕,邁步朝入口處走去。
「小兄弟請留步!
」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在身後,顧嬌步子一頓,古怪地轉過身來。
顧嬌戴了面具,又換了打扮,老侯爺沒認出她,可顧嬌認出了老侯爺。
顧嬌皺了皺小眉頭,多大仇多大怨?
還給追到武館來了?
老侯爺客氣地拱了拱手:「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說話?
」
顧嬌沒出聲。
老侯爺以為小少年是忌憚陌生人,笑了笑,說道:「小兄弟別多心,我沒有惡意,我是見小兄弟身手了得,想問小兄弟可有興趣入伍?
」
沒有。
她要回家做飯。
對方一再不吭聲,老侯爺若有所思地看了對方的喉嚨:「小兄弟,你是……口不能言嗎?
」
顧嬌想了想,點頭。
組織裡的特工其實是有聲訓的,女人能模仿男人的聲音,男人也可以模仿女人的聲音,可顧嬌不愛說話,更別提讓她成天在家裡啊啊啊。
她其餘的訓練成績都是第一,唯獨聲訓是倒數第一。
因為不會學男人說話,所有在武館顧嬌一直沒開口,所有人都當她是個啞巴。
老侯爺心生感慨,真是個身殘志堅的好苗子啊!
這樣的苗子,上戰場了未必是件好事,聽不見會讓他喪失許多判斷。
老侯爺歇了把顧嬌拐進軍營的心思,但這個人他還是要結交的:「小兄弟,可否交個朋友?
」
年紀嘛,是差得多了點,做個忘年交也不錯啊。
老侯爺是實打實的武癡,許多人認為他天生好鬥,實則不然,他是天生好武,隻是武與鬥常常會逼不得已聯繫在一起而已。
顧嬌對交這麼老的朋友沒興趣。
顧嬌搖頭拒絕了他。
老侯爺失望一嘆。
顧嬌轉身離開,忽然,黃忠火急火燎地沖了進來:「老爺!
您在這兒呢?
我就知道您不回府一定是來這兒了!
」
老爺?
顧嬌看看黃忠,又看看老侯爺。
黃忠是顧侯爺的心腹,是定安侯府的侍衛,他叫這老頭兒老爺……
難道這老頭兒是顧侯爺親爹?
「怎麼了?
」老侯爺蹙眉問。
黃忠瞟了眼一旁的顧嬌,隱約覺得這青衣小少年的氣質有點熟悉,可一時間沒想起來在哪兒見過,加上他又著急說事兒,便沒往心裡去了。
他道:「淩家來人了,世子不在,老夫人讓您趕緊回去。
」
淩家,世子。
很好,身份徹底確定了。
已經走掉的顧嬌突然又折了回來,從懷中拿出紙和炭筆,唰唰唰地寫道:不、做、朋、友,拜、把、子、願、意、嗎?
老侯爺一愣。
顧嬌繼續寫:拜、了、把、子,你、兒、子、就、是、我、兒、子!
「不是侄子嗎?
」老侯爺成功被帶偏。
顧嬌想了想,寫道:不、行,讓、他、叫、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