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在老乞丐那裡下了會兒棋便離開了,當然,她沒忘記帶走自己掙來的金元寶與「打工費」。
不過她也是有點良心的,那些銅闆和碎銀子就給老頭兒留下了。
天色尚早,顧嬌去了一趟翰林院,她原本打算等蕭六郎下值,問了翰林院的孔目才知蕭六郎又下鄉了。
不過這次不是去很遠的地方,就在京城,夜裡就能回來。
「多謝。
」顧嬌客氣地道了謝,轉身離開了翰林院。
今天小凈空要去許洲洲家裡玩,早上便打過招呼了,她不必去國子監接他,晚上許家人會把他送回醫館。
顧嬌決定直接去醫館。
隻是連顧嬌都沒料到的是,在回醫館的路上她竟然遭遇了小混混。
顧嬌疑惑地唔了一聲,離過年還遠著呢,這麼早就出來營業了嗎?
小混混一共六人,從衣著打扮上看像是草寇流民,不過幾人的身形健碩,拿刀拿劍頗有幾分樣子,應當確實是有些武功底子的。
幾人用布巾蒙著面,虎視眈眈地瞪著她。
顧嬌想了想,問道:「劫財?
」
她如今這副尊榮,總不至於是劫色吧?
不過也不好說,有些男人長久不開葷是不會管那麼多的。
唉。
顧嬌沒興趣。
顧嬌轉身就走,打都懶得打。
「站住!
」
為首的小混混厲喝。
顧嬌站住的結果就是幾個小混混被揍得鼻青臉腫、哭爹喊娘。
顧嬌沒費那心思報官,以他們如今的慘狀估計沒多久便會驚動附近的官差,不必她動手。
顧嬌撣了撣寬袖,步行回了醫館。
之所以選擇步行,不是她很閑,也不是心疼雇馬車的錢,純粹是在觀察沿街的鋪子。
回醫館的路上總算沒再遇上任何小麻煩。
「小顧!
回來啦!
」
是二當家。
醫館生意好了不少,藥廠的訂單量也加大了,回春堂除了製作自己品牌的金瘡葯,也做了一些益氣補血的藥丸。
二東家忙到頭禿,難得與顧嬌碰上。
「胡叔。
」顧嬌與他打了招呼,「今天什麼喜事?
」
二東家神秘一笑:「給你看個東西!
」
「什麼?
」顧嬌問。
「這個!
」二東家自懷中掏出了一個金燦燦的帖子,「這可是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原本咱們回春堂才開了不久,是沒資歷參加這種聚會的,但誰讓我這麼厲害呢!
」
顧嬌還是不大明白。
二東家於是與她科普了一番,顧嬌終於懂了,這其實就是一個由京城的商會組織的交流會,回春堂雖是醫館,卻到底不是朝廷的福利機構,也是有資格加入商會的。
在商會裡可以尋求更多的發展機會以及合作夥伴,有正式成員與非正式成員之分。
二東家確實是花了極大的力氣才弄到商會的請帖,日期在下個月。
他也不指望一下子便成為商會的正式成員,畢竟當年的回春堂也是去了好幾年躋身商會的行列。
「一回生,二回熟,咱們這次主要是去長長見識,你意下如何?
」二東家問。
「好。
」顧嬌沒有意見,生意上的事她是全心信任二東家的。
不得不說,這種被人信任的感覺十分不錯。
二東家笑道:「那我去安排了,你記得把這幾個日子空出來!
」
「嗯。
」顧嬌點頭應下。
「行,你去忙,哎呀!
」二東家忽然看著顧嬌的袖口大叫起來,「你受傷了!
」
他這一聲叫得極大,整個大堂都聽見了,剛下馬車的魏公公也聽見了。
「怎麼了怎麼了?
誰受傷了?
顧姑娘受傷了嗎?
」魏公公焦急得一路小跑入內,來到顧嬌的身旁。
顧嬌擡起被二東家看著的那截袖口,上面的確有幾滴血跡,不過她並沒有受傷,應當是收拾那幫小混混時不小心把對方的血蹭到自己衣服上了。
「不是我的。
」顧嬌說。
「那這血是怎麼回事啊?
」魏公公指著她的衣袖,擔憂地問。
顧嬌哦了一聲:「方才碰到幾個小混混,教訓了一下。
」
魏公公不放心,拉過顧嬌的手腕,用身子擋住其餘人的視線,將她的袖子捋起來,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
確認沒有傷口,也沒有淤青,魏公公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他給顧嬌把袖子拉好,他是閹人,無太多男女之防,不過大庭廣眾的,他還是不希望顧嬌的手臂被旁人看去了。
「魏公公,你怎麼過來了?
」顧嬌問。
魏公公道:「是陛下讓奴才過來的,先前在宮裡陛下心情不大好,沒搭理顧姑娘,事後陛下緩過神來,心裡過意不去,吩咐禦膳房做了幾樣顧姑娘愛吃的點心。
」
說的是早上的事。
皇帝誤會靜太妃推了魏公公,心中惱怒,心情複雜,轉身進了書房。
中了黑葯後隻是對那個人的記憶會慢慢隻剩下不好的一面,對旁人的記憶卻並不會有什麼改變,顧嬌依舊是皇帝器重的小神醫。
顧嬌收下了點心,魏公公回宮復命,順便與皇帝說了顧嬌遇襲的事情:「……是幾個小混混,顧姑娘沒受傷。
」
這種程度的小混混大概率上應該就是京城的地痞流氓,不大可能是某個大人物派去行刺顧嬌的黑手。
畢竟太菜了,根本就對顧嬌造不成任何傷害。
然而皇帝也不知怎麼了,他的腦海裡忽然就有一道身影揮之不去。
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心頭,他生生驚出了一身冷汗。
理智告訴他這不可能,但他越是這麼想,那個念頭便越是在他心底無限放大。
最後,他就像是魔怔了一般,對這個猜測深信不疑了。
他將手頭的摺子啪的放在桌上,冰冷喝臉去了庵堂。
此時正值傍晚,各大宮殿都開始用膳,庵堂也到了晚飯的時辰,小廚房的煙囪裡飄出裊裊青煙,在亭台樓閣間倒是頗添了幾分民間的煙火氣。
夕陽西下,本該是極為溫馨的一幕。
可皇帝的心一片寒涼。
「陛下?
」正在庭院灑掃的小尼姑惠安看見皇帝,眼睛變得亮晶晶的,她放下掃帚上前行禮。
皇帝卻看也沒看她一眼便神色冰冷地去了靜太妃的小佛堂。
靜太妃不在佛堂,而在隔壁的禪房。
她跽坐在擦得光亮的木地闆上,面前是一方小案,案桌上擺著幾個瓶瓶罐罐與幾樣新鮮的食材。
她正拿著一根杵臼在懷中抱著的小罐子裡捯著什麼,她左手的拇指上纏著一圈白色的紗布,她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看得出很賣力地在做這件事。
蔡嬤嬤守在她身旁,給她打下手。
忽然一道沉悶的腳步聲傳來,蔡嬤嬤削芋頭的動作一頓,她看了眼身旁的靜太妃。
靜太妃低頭捯芋泥,彷彿沒聽見外頭的動靜。
蔡嬤嬤輕輕地將小刀與芋頭放在案桌上,打算過去瞧瞧怎麼一回事,剛站起身皇帝便已經進屋了。
他將鞋履留在了門外。
蔡嬤嬤欠身行了一禮:「陛下。
」
靜太妃這才好似終於知道人來了,她平靜地擡起頭,眼神溫柔,卻也帶了一絲淡淡的悵。
她隻是看了看皇帝,並未多說一句話,便又低頭去捯芋泥了。
「你先退下。
」皇帝冷聲對蔡嬤嬤說。
蔡嬤嬤扭頭,看了眼靜太妃,靜太妃沒說話,她低頭道:「是,奴婢告退。
」
蔡嬤嬤起身出了屋子。
皇帝知道她並未走遠,指不定就在門口聽著,不過他也不那麼在意了。
他在靜太妃面前跽坐下來,看著這張自己曾日夜思念的容顏,痛心地說道:「母妃為何這麼做?
」
靜太妃停下了捯芋泥的動作,一手抱著懷中的罐子,一手抓著杵臼,滿眼疑惑:「我做什麼了?
」
皇帝一瞬不瞬地看著靜太妃,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握緊:「母妃就別再裝瘋賣傻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母妃做了什麼心知肚明。
」
「我做了什麼我心知肚明?
陛下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
」靜太妃淡淡說著,有些生氣地將杵臼往罐子裡一扔,又將罐子不鹹不淡地擱在了案桌上。
她的表情明明沒有一絲心虛,按理說她應當確實沒做,可皇帝心底的猜忌就如同雨後春筍,來的路上長了一截,見到她本人又往上竄了一截。
皇帝正色道:「好,母妃要聽,那朕便說給母妃聽。
小神醫今日遇刺了,差點受了傷,若不是她機靈,又有些身手,隻怕已慘遭毒手。
」
靜太妃驚訝道:「所以陛下認為這件事是我指使的?
」
「難道不是嗎?
」皇帝咬牙反問。
「我為什麼這麼做?
」靜太妃問。
皇帝冷笑:「為什麼?
朕還想問母妃為什麼!
是不是隻要是朕喜愛的人,母妃統統都要從朕的身邊趕走!
從前是莊母後,如今又是小神醫。
在母妃的心裡,我除了母妃,不能親近任何人!
」
靜太妃陡然拔高了音量:「我從來沒這麼想過!
」
皇帝嘲諷地勾了勾唇角:「是嗎?
那母妃為何阻止我去見母後?
」
「我幾時……」靜太妃的話說到一半,驀地頓住了。
皇帝冷冷地看著她:「母妃記起來了是不是?
老實說,這件事朕也忘了,可就在這幾日朕突然就想起來了。
朕與寧安偷偷去冷宮探望母後,母妃罰我們跪在雪地裡跪了一宿,寧安因此大病一場。
」
靜太妃閉了閉眼,隱忍地解釋道:「那還不是因為我不希望讓柳貴妃抓住把柄!
皇後也不希望你們去冷宮探望她!
她不想連累你們,我又何嘗不是?
傷在兒身,痛在娘心,你們跪在雪地裡,我這個做娘的難道就不難受嗎?
」
皇帝淡道:「是嗎?
我可不記得母妃有半分難受的樣子。
」
靜太妃捏緊了手指。
屋外的蔡嬤嬤急得胸口都憋了一口氣。
當時的情況她是知道的,靜太妃一邊罰陛下與寧安,一邊有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任誰都看得出她不忍心。
皇帝竟然說不記得了。
那顆葯……一定是那顆葯……
「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靜太妃垂下眸子,神情與語氣裡皆是受傷。
「陛下!
」蔡嬤嬤忍不住走了進來,跪地道,「太妃娘娘不會這麼做的啊!
娘娘是一隻連螞蟻都舍不餓踩死的人!
她怎麼會派人去行刺顧姑娘呢!
」
皇帝的眸子裡突然閃過無盡的譏諷:「螞蟻都捨不得踩死?
那當初是誰杖斃了朕身邊的福清!
」
靜太妃瞳仁一縮:「你說什麼?
」
皇帝冷聲道:「朕說,母妃杖斃了朕的福清!
」
福清這個名字很久遠了,遠到皇宮已經沒人記得他的存在,陛下少年時期就是他在身邊伺候。
他死後皇帝身邊才有了魏公公。
但……福清被柳貴妃收買幾次陷害皇帝,根本死有餘辜,況且,也不是靜太妃下令杖斃他的,是當時的賢德後莊錦瑟!
「你們都給本宮看清楚了,這就是背主求榮的下場!
」
「殿下……殿下您救救奴才吧……奴才知錯了……」
「母後……」
「行刑!
」
是莊錦瑟乾的事,為何算在她的頭上!
靜太妃的手一點一點捏成拳頭,太用力的緣故,指節都隱隱犯出了白色。
蔡嬤嬤哽咽道:「不是啊,陛下!
不是太妃娘娘——」
皇帝根本就不去看蔡嬤嬤,目光如炬地盯著靜太妃:「好,小神醫的事母妃不承認,福清的事母妃也不承認,那嶽柔的事母妃總該是脫不了乾係了吧!
」
嶽柔,柔妃,皇帝還是皇子時曾隨先帝下江南,帶回一個美人,登基後封她做了柔妃。
柔妃死於難產。
皇帝咬牙道:「就在柔妃去世前一日,母妃曾將她召來寢宮,母妃究竟與柔妃說了什麼,竟害得柔妃嚇到早產!
」
天地良心,靜太妃根本就沒召見柔妃,是柔妃自己來給靜太妃請安的,至於為何早產也是她自己身體不好,與靜太妃沒有半點關係!
靜太妃難以置信地看向皇帝,指甲都掐進了肉裡。
習慣了一個人對自己的好,就會忘記那份好其實是來自一顆葯,甚至有種自信與錯覺,即便藥效散了,他也還是會對自己一如既往的好。
「不要再動小神醫,不要再動朕身邊的任何人,不要耗光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點母子情分!
」
皇帝冷冷地說完,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靜太妃氣得將桌上的罐子拂到了地闆上!
那是她捯了一下午的芋泥,原本打算給皇帝做芋泥酥的。
皇帝喜歡吃她做的點心,棗泥酥、芋泥酥、桂花糕、千層酥,他都喜歡。
「娘娘……」蔡嬤嬤替她委屈,為了捯芋泥,太妃娘娘的手都弄傷了。
靜太妃看著纏著紗布的拇指,喃喃道:「他都沒注意到我的手受傷了。
」
一個被悉心捧著的人,忽然之間成了不聞不問的人,所帶來的落差是巨大的。
蔡嬤嬤心疼地說道:「娘娘……奴婢早勸過您,沒用的,您不如什麼都不做……」
靜太妃眸光深邃道:「莊錦瑟當年就什麼都沒做,我時常在想,她為什麼不做點什麼?
她不想挽回嗎?
她又不知道陛下是中了葯,她怎麼就這麼狠的心,她這麼就這麼驕傲?
她怎麼就這麼放得下!
」
莊錦瑟在發現這個兒子不再親近自己後,沒做任何軟挽留,她就像一隻驕傲的鳳凰,毫不留戀地飛走了!
走得那麼決絕,走得那麼乾脆,好似從來就沒疼過這個兒子一樣!
靜太妃捂住自己如有尖刀在刺的心口:「……她不難過嗎?
」
蔡嬤嬤暗暗一嘆:「怎麼可能不難過?
隻是性子使然,她寧可難過到死,也絕不向任何人卑微乞憐,對先帝如是,對陛下也如是。
」
莊錦瑟該是有多少個無眠的夜晚,隻能躲在暗處舔舐自己的傷口?
她或許也痛過、哭過、撕心裂肺過,可她不會讓人看見自己的軟弱。
從她把先帝的後宮變成自己盆裡的韭菜時,她就早已不再是從前的莊錦瑟。
靜太妃回到自己的禪房,拿出了那道聖旨。
蔡嬤嬤臉色一變:「娘娘,你要做什麼!
你千萬別衝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