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敢這麼和親爹說話?
!
盧玹心裡的火苗蹭地湧了上來。
素來溫柔儒雅的臉孔綻出一絲裂痕,聲音有些僵硬:“做女兒的,怎麼能這般和自己的親爹說話。
”
“女子當溫柔謙恭,賢良淑德。
”
姜韶華擡起眼,目光微涼:“祖父在世的時候,不是這麼教導我的。
”
“祖父對我說過,世道對女子苛刻,女子更應自立自強自尊自愛。
”
盧玹被噎得一口氣上不來。
南陽王委實是男人中的異類。
年少時娶了出身低等武将門第的王妃,王妃隻生了一個女兒,南陽王竟不納妾生子,為女兒姜嫣招贅婿進門。
姜嫣離世,南陽王沒有過繼或另立嗣子,而是上奏折為年幼的姜韶華請封郡主,将爵位和家業都給了孫女……
什麼孫女!
明明是外孫女,姓姜也改不了這個事實!
南陽王絕嗣了!
到最後,這潑天的富貴和家業還不都是他盧玹的!
姜韶華漠然的聲音再次響起:“此事我自有主張,父親不必操心,早些回去,陪一陪梅姨娘他們母子三人。
”
她竟張口攆他走!
盧玹額上青筋跳了一跳,難得還能擠出笑容柔聲說道:“那你好好歇着,改日爹再來看你。
”
然後起身離去。
姜韶華沒有動彈。
章媽媽從震驚中回過神,忙送盧玹出院子。
盧玹忍耐力一流,對着章媽媽分外客氣:“章媽媽不用送了,韶華今日情緒不太對勁,約摸是有些心思。
你仔細陪着,好好照顧。
”
不管心裡是否瞧得上盧玹,章媽媽面上從不露一星半點,忙恭聲應下。
送走盧玹後,章媽媽長長舒出一口氣。
郡主今日确實不對勁。
不過,聽着分外痛快。
章媽媽邁着輕快的步伐回了屋子。
沒等她張口問詢,姜韶華主動張口:“章媽媽,我夢見祖父了。
”
章媽媽眼睛刷地亮了:“王爺給郡主托夢了?
”
聲音裡有抑制不住的驚喜。
姜韶華嗯一聲,目光掠過章媽媽放光的臉,心中暗暗唏噓。
章媽媽一直不喜歡盧玹。
她早有察覺,卻做不知。
章媽媽深知間不疏親的道理,從來不在她面前說盧玹的半句不是。
“王爺托夢和郡主說什麼了?
”章媽媽喜滋滋地追問。
姜韶華想起祖父慈愛的臉,鼻間滿是酸意,慢慢說道:“祖父對我說,不可離開南陽郡,要守住南陽王府。
”
“祖父還說,不管誰來謀奪王府家業,都剁了他的手!
”
章媽媽目中閃過水光,不停用袖子擦拭眼角:“王爺的話,郡主可得牢牢記着。
”
這一年來,盧玹野心漸露,借着郡主之勢頻頻插手王府事務。
王府上下都看在眼底。
有些眼皮子淺薄心思活絡的,暗中和盧玹勾勾搭搭。
章媽媽心中焦慮,卻不便在主子面前饒舌。
郡主年幼喪母,最疼她的王爺也走了。
就剩盧玹這個父親。
她怎麼忍心戳破郡主對父愛的幻想?
現在好了。
王爺托了夢給郡主,郡主也該睜開眼,看清身邊人了。
姜韶華輕聲吩咐:“媽媽讓人去前院傳話,讓陳長史他們去祖父書房等我。
”
章媽媽連連應下:“奴婢先為郡主梳妝更衣。
”
……
盧玹的微笑,一直維持到邁步進了幽蘭苑。
柳眉杏目柔婉可人的梅姨娘領着一雙兒女迎了出來:“老爺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沒陪郡主一同用晚膳麼?
”
姜嫣在世的時候,衆人稱呼盧玹一聲郡馬。
後來,姜嫣離世,年幼的姜韶華被朝廷冊封為南陽郡主。
盧玹的稱呼就尴尬了起來。
梅姨娘伺候盧玹六年,深知盧玹忌諱,這一聲老爺喊得畢恭畢敬。
一雙男童女童,一臉孺慕地喊父親。
男童五歲,生得白皙俊俏,肖似盧玹,正是盧玹的長子盧穎。
女童四歲,眉清目秀,笑容甜美,是個小美人胚子,是盧穎的妹妹盧若華。
盧玹在姜韶華那裡碰了一鼻子灰,心情正惡劣,一臉不耐:“我有事去書房,都别來煩我。
”
看也不看兒女,揮袖而去。
梅姨娘目中閃過難堪,低聲哄一雙兒女:“穎兒,華兒,你爹有正事,沒空陪你們。
”
其實,盧玹這個贅婿,在南陽王府住了十四年,雖然衣食優渥,卻從不沾手王府内務。
有什麼正事可忙?
盧穎早慧,已經漸漸懂事,哦了一聲低下頭。
盧若華眼巴巴地看着梅姨娘,一派童真稚嫩:“娘,爹忙什麼正事?
”
梅姨娘滞了一滞:“你還小,說了你也不懂。
娘帶你們去吃晚飯。
”
盧玹一個人在書房裡坐了許久。
腦海中閃過他倍受羞辱永難忘懷的一幕。
他滿心喜悅地告訴嶽父,兒子取名姜穎。
嶽父卻用淡漠的語氣羞辱他。
姜家不要他的兒子。
他兒子不能姓姜,隻能姓盧。
沒人知道,那一刻他心底生出無窮的憤怒和怨恨。
王府積累了幾十年的家業,怎麼能讓一個女子繼承?
嶽家勢大,他不得已做了贅婿,已是萬分委屈。
他的兒子還要繼續委屈不成?
盧玹深呼吸一口氣,起身推門,目光一掃:“方泉,你進來。
”
方泉應聲進了書房。
方泉十六歲起做了盧玹書童,伺候主子十餘年,是盧玹心腹。
盧玹低聲吩咐數句。
方泉聽後有些驚愕,迅速擡頭看主子一眼,正好瞥到盧玹目中的陰沉。
方泉将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低聲應是。
……
此時,姜韶華邁步進了正院。
這是南陽王生前居住之處,正堂五間,寬敞開闊。
右廂設有床榻,左廂是書房,八個書架滿滿當當,筆墨紙硯應有盡有。
牆壁上挂着前朝名畫。
書房外守衛森嚴,數十個王府親兵日夜值守。
沒有南陽王傳召,誰都不得踏進書房。
唯一的例外,就是姜韶華。
從會走路那一天起起,她就能随意出入祖父書房。
便是祖父召集長史幕僚議事,她也随時推門而入。
姜韶華在書房外駐足凝望,目中閃過水光。
祖父,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