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太皇太後恸哭了許久，哭累了，悄然昏睡了過去。
姜韶華轉身。
守在門外的趙公公，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恭敬地送天子離去。
姜韶華隻留下了一句：“好好守着，有什麼動靜，讓人去昭和殿傳信。
”
趙公公連連應聲。
待天子離去後，趙公公回了太皇太後床榻邊。
太皇太後這一昏睡，一直睡到了三更半夜，醒來後，又是撕心裂肺地咳嗽，不停地咳血。
太醫也無計可施，隻能開些甯神的湯藥，太皇太後喝了湯藥之後，再次陷入昏睡。
這麼熬了五六日，鄭太皇太後忽然睜了眼，面色出奇地紅潤，精神也格外好。
趙公公知道主子是回光返照，心裡一陣恻然。
“趙春明，哀家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鄭太皇太後絮絮叨叨地說起了自己的夢境：“哀家夢到韶華年少的時候了。
哀家将她接進宮裡養大，哀家知道她喜歡子羨，不過，平王年少不懂事，得靠王丞相輔佐朝政。
哀家說服韶華，嫁進了王家。
”
“韶華心裡怨哀家，子羨也怨哀家。
哀家都清楚。
可哀家也沒更好的辦法了。
政治聯姻是讓朝堂安穩最快也最好的法子。
王四郎愛慕韶華，對韶華好得很。
可惜就是短命福薄，成親才幾年就死了。
可憐韶華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婦。
”
“韶華是個犟脾氣，不肯和子羨重續舊緣，偏生要帶着兒子在王家過日子。
子羨也是個犟脾氣，一直留着正妻之位。
兩人糾纏了半輩子，也不知最後是什麼結果……”
太皇太後這是瘋了！
趙公公憐憫地看着主子，口中附和：“這都是夢境，娘娘不必介懷。
等以後身子好起來了，娘娘給皇上服個軟低頭，皇上心腸軟，一定會和娘娘和好如初。
”
“好不了了，”鄭太皇太後眼中流下渾濁的淚水，大概是死前頭腦格外清明，說出了這一輩子最明智的一番話：“哀家就剩這一口氣，松了就去黃泉地府。
韶華肯讓哀家葬進皇陵，都算寬厚了。
”
“趙春明，哀家走了之後，你也别留在宮裡了。
去向皇上求情，讓皇上放你出宮。
尋個花草繁茂的暖和地方養老。
”
趙公公淚如泉湧，跪在床榻邊大哭。
鄭太皇太後眼裡的光芒漸漸熄滅，聲音越來越弱：“哀家的丈夫兒孫都在地下，哀家這就去和他們團聚。
”
這是鄭太皇太後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一個時辰後，宮裡響起了喪鐘。
……
事關皇室體面，也關乎着天子顔面。
鄭太皇太後的喪事，操辦得頗為隆重。
人死恨消。
姜韶華換上喪服，在景陽宮的靈堂裡守足了七日。
朝中重臣們紛紛進宮吊唁，在景陽宮裡跪靈的诰命夫人們跪了一片。
不過，其中并沒有鄭家人的身影。
四十九日後，鄭太皇太後的棺木被安葬進了皇陵裡。
從此以後，世間又少了一個恩怨糾纏的故人。
姜韶華在鄭太皇太後墓前燒紙，默默站了許久。
崔渡和寶兒都在一旁陪着。
“走吧！
”姜韶華轉過身，眉宇間露出一絲淡淡的疲倦。
崔渡點點頭，伸手握住姜韶華的手。
這等時候，什麼都不用說，陪伴在她身邊就足矣。
寶兒湊過來，握住娘親的另一隻手：“曾祖母走了，娘别太傷心難過了。
”
年少的寶兒，自然不知姜韶華和鄭太皇太後之間的恩怨糾葛。
從她記事起，鄭太皇太後就閉宮養病。
對寶兒來說，鄭太皇太後就是一抹淡不可察的影子。
活着也好，死了也罷，都如一縷輕煙。
姜韶華心頭湧起絲絲暖意，對寶兒輕聲道：“娘不難過。
生老病死，人都有這一遭。
”
然而，回了昭和殿後，姜韶華還是悄然哭了一回。
說來奇怪，鄭太皇太後死的時候她沒落淚，喪期也沒哭過。
現在棺木下葬喪事辦完了，她心裡竟有些空蕩蕩的。
崔渡輕歎一聲，緊緊摟着她，不時為她擦拭眼淚。
……
幾日過後，姜韶華情緒完全平複，特意召了趙公公前來。
“趙公公，你想留在宮裡繼續當差，還是出宮？
”姜韶華溫聲問詢。
穿着白色孝服的趙公公全身一顫，難以置信地擡起頭：“皇上！
奴才還能留在宮裡當差嗎？
”
他還以為，他就是一塊用過了的抹布，會被迫不及待地攆出宮廷。
姜韶華微笑道：“當然可以。
朕記得沒錯的話，趙公公今年還沒到五旬吧！
這年歲養老，着實有些早了。
再者，趙公公是個伶俐人，說話當差都合朕心意。
”
“如果趙公公想留下，朕就給你安排個差事。
”
趙公公憔悴消瘦的臉孔瞬間迸出光彩：“感謝皇上垂憐，奴才願意留在宮裡當差。
”
“皇上讓奴才做什麼，奴才就做什麼，絕沒有怨言。
”
他自年少就進宮做内侍。
大半輩子都在宮裡，早就習慣了宮中的生活。
他根本就不想出宮。
就是嘛，又不是老得不能動了，還能繼續拉磨。
姜韶華略一思忖道：“朕的昭和殿裡不缺人手了，甯安宮那邊也不缺人。
這樣，你去範貴太妃身邊當差。
有什麼事，随時來禀報朕。
”
範貴太妃瘋瘋癫癫的，神智不大清醒，時常說些不知所謂的話。
範大将軍是執掌邊軍的主将，還有平王殿下的顔面在，姜韶華不介意這麼養着範貴太妃。
不過，也得派人盯着她，免得她惹出什麼亂子來。
趙公公“守”了鄭太皇太後六年，既有苦勞也有功勞，且有豐富的經驗。
這等差事，最适合趙公公了。
果然，趙公公立刻就應了差事：“是，奴才今日就去範貴太妃身邊當差。
”
姜韶華點點頭：“朕打發人去甯安宮說一聲。
以後，範貴太妃身邊諸事，都由你拿主意。
”
“你的月例，再漲三成。
另外，朕再賞你一處大宅子。
你日後便是出宮了，也能留在京城養老。
朕會讓人照拂你。
”
趙公公感動得熱淚眼眶，連連磕頭：“奴才謝皇上恩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