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後,天牢外的禦林侍衛換了一班。
劉恒茂今夜當值,穿着銀亮的軟甲,在天牢内外巡視。
此次宮變,對皇室幾乎是滅頂之災,死在宮變中的文臣武将也都是倒黴鬼。
南陽郡主是最大的赢家。
至于劉家,提前就下了注,劉恒昌數年前就去了南陽王府做親衛。
這幾年劉恒昌一直在練兵,在親衛營裡嶄露頭角,深得郡主重用。
在平州一戰中擊潰柔然大軍,更是一舉名震天下。
劉恒茂和劉恒昌是堂兄弟,平日裡書信來往不斷。
在郡主領兵進宮誅殺逆賊之後,劉恒茂毫不猶豫地投靠郡主,也有了從龍之功。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劉恒茂日後必受重用。
不管是去哪裡領兵,總比整日看守天牢強得多。
劉恒茂口中不說,心裡也在琢磨着這個問題。
以後謀個什麼差事合适?
繼續留在禦林軍,還是調任去别的軍隊?
或者是去邊軍?
如果能讓他領兵上陣殺敵,就再好不過了。
男兒建功立業,就該征戰沙場。
整日憋在皇宮裡,實在無趣。
一個禦林侍衛匆匆過來,低語幾句。
劉恒茂瞬間回神,迅速上前。
一群高壯的親衛,簇擁着南陽郡主大步而來。
當日宮變中,姜韶華的親衛死傷頗重,兩百親衛隻活下來三十多個,還有幾個受了重傷,都安置在王府裡養傷。
之後郡主一直低調,和太皇太後修複關系,顯然這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
随着盧玹喪信一同來的,還有一千南陽親衛。
這些親兵,個個都是親衛營裡的精兵,對郡主忠心不二。
他們身手出衆,人人識字,能讀兵書。
這在時下的大梁朝,幾乎都是低等武将的标準了。
這一千親衛,直接充做禦前侍衛。
有了這一千精兵護衛,姜韶華便沒了後顧之憂。
此時随她前來的,有兩百人。
陣勢浩蕩,氣勢磅礴。
“末将見過郡主。
”登基大典還沒舉行,劉恒茂為人謹慎,依舊以郡主相稱。
姜韶華略一點頭:“本郡主要見一見東平王。
”
鄭太皇太後之前有口谕,任何人不得探視東平王。
這份口谕,對别人有效,在郡主這兒自然就沒什麼用了。
這天下都将是郡主的,郡主何處不能去何人不能見?
劉恒茂沉聲領命,在前領路。
兩百親衛都留在天牢外,随姜韶華進天牢的,隻有宋淵和秦虎。
大牢裡每隔一段路有一盞燭台,不過,還是暗沉沉的,透着些令人不适的陰冷。
當然,這比刑部大牢的環境又要好多了。
幾位藩王沒有受刑,每日也能勉強吃飽。
“淮陽王和武安郡王在何處?
”姜韶華随口問道。
劉恒茂低聲答道:“回郡主,淮陽王和武安郡王分開關押,每次提審也是分開的,和東平王并無碰面機會。
”
說話間,東平王父子的牢房已在眼前。
劉恒茂上前開了鐵鎖,打開鐵門:“郡主駕臨,還不立刻來參見郡主!
”
東平王世子掙紮着爬下床榻,在跪拜和怒罵之間躊躇了片刻,到底還是沒有動彈。
東平王更是坦蕩,就這麼大剌剌地坐在床榻邊,沖姜韶華一笑:“你肯親自來送我們父子上路,倒是言而有信。
”
上路?
劉恒茂心裡一驚,強忍住看向郡主的沖動,默默後退兩步,和宋淵并肩而立。
隻聽姜韶華淡淡道:“論血緣,我應該叫你一聲叔祖。
送你一程,也是應有之義。
”
東平王哈哈一笑:“毒酒還是白绫,給我們父子來個痛快。
”
這兩種死法,能沒有傷痕,能留全屍,算是最體面的死法了。
東平王世子慘白着一張臉,雙腿不停顫抖。
生命就這麼走到盡頭了嗎?
他真的不想死。
他的雙腿一軟,終于跪了下來,嘴裡含糊不清地說着話。
連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說什麼。
姜韶華沒有看東平王世子,東平王也懶得看醜态畢露的兒子,張口對姜韶華道:“太皇太後迫于情勢,暫時退讓。
以後定有反噬之日。
你還是要多加小心提防。
”
姜韶華和東平王對視:“叔祖安心,這些我心裡有數。
”
東平王點點頭,又道:“坐上龍椅,隻是第一步。
接下來得徹底掌控朝政。
君臣之間總有博弈,你不能一味施恩懷柔,該有雷霆手段的時候,萬萬不可心軟。
如此,才能令群臣心中生畏,敬服于你。
”
姜韶華應道:“叔祖的話,我都記下了。
”
東平王像是開了話閘,滔滔不絕:“太康帝身體孱弱,時常生病,治國理政不得不倚重王丞相,宮中諸事都由太皇太後做主。
結果朝中就有了丞相黨和太皇太後黨。
到了太和帝繼位,兩黨競争激烈,争權奪利結黨營私,以緻朝堂混亂。
”
“我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氣。
如此平庸窩囊,哪裡配坐龍椅執掌天下?
我同樣是姜家血脈,如果龍椅換了我來坐,我比他們父子強十倍百倍。
”
“哪怕就讓姜頤坐了皇位,也比姜頌強得多。
”
“結果,我和姜頌都敗了。
”
“造反這種事,敗了就是一個死。
我沒什麼怨言。
知道皇位落在你手中,我心裡十分快慰。
”
“韶華!
你坐了龍椅後,一定要彈壓住文臣武将,用心治理江山。
将柔然蠻子殺個血流成河,讓他們再不敢進犯大梁邊關。
”
“除了外敵,江山才能安穩。
以後減免田稅,重懲一批貪官污吏,再推廣産量高的新糧,讓百姓們安居樂業,都能過上好日子。
”
“到了那一日,你這位大梁女帝,便是真正的千古明君!
我們姜氏的江山,方能穩固永久。
”
東平王越說越激昂,一雙眼睛迸射出激越的光芒。
誰能想到,真正理解她志向和抱負的,竟然是眼前這個十惡不赦的逆賊?
姜韶華鄭重點頭應下,然後以目光示意宋淵。
宋淵點點頭,出去片刻,端了酒壺進來。
東平王長笑一聲,拎起酒壺往口中灌。
喝了兩大口,便将酒壺塞給了兒子:“不用哭哭啼啼的,痛快喝了,和為父一同赴黃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