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1章 即便去往深淵
當夜色漸漸深沉,喧囂的城市再度寂靜,隻剩下了服務器運行的低沉噪音,風扇飛轉,窗外的飛雪和霓虹相擁。
黯淡的燈光下,監控屏幕一個一個的熄滅。
冷去的紅茶在白瓷茶杯之上留下了一個黯淡的紅圈。
艾晴從淺睡之中醒來,睜開眼睛。
聽見了停在門外的腳步聲。
輕柔的敲門聲響起。
可這時候應該說什麽呢?
請進?
還是,滾開?
她忽然有些茫然,可很快,便從職場前輩的身體力行的教導之中,找到了最好的應對方式。
沒必要浪費心力去思考什麽得體的措辭。
隻要用最直白的方式去回應就好。
手槍上膛,扣動扳機。
將門,連帶著門後的狗東西一起打成稀巴爛!
當槍聲的餘音漸漸消散,四散的木茬落在了地上,被打壞的門鎖哀鳴著斷裂,有氣無力的門扉緩緩開啟。
露出門後面遍布彈孔的身影。
槐詩呆滯的擡起手,從臉上把子彈摳出來,丟在地上,然後又從腦門上扣出了一枚。
九發編號咒彈,一發眉心,一發三角區,一發喉嚨,三發胸膛,還有兩發是雙腿和下陰……太過於熱情的問候讓他不敢動作。
有些不習慣。
自沉默又尷尬的凝視中,他捏著子彈,試探性的問:“吃了嗎?
我去買點宵夜?
”
“多謝,狗糧已經很飽了,不必。
”
艾晴平靜的回答,然後換了一個新的彈匣,對準了槐詩的面孔。
“等一下,等一下!
”
槐詩下意識的雙手舉起:“起碼在槍斃之前給個判刑的機會好不好?
”
“怎麽?
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可以換其他的。
”艾晴打開了手機的操控頁面,“比方說……彩虹橋?
”
“別說這麽可怕的事情好嗎?
”
槐詩逆著如同劍鋒一般冰冷的目光,狗狗祟祟的踏進了房間,左顧右盼,想要找把椅子,很遺憾,並沒有椅子留給他。
乾站著也不好,躺下好像也不合適,可蹲地上是不是也不太像話?
要不還是紮個馬步吧?
“這是怎麽了,槐詩?
”
艾晴不解:“好不容易打小怪攢夠了裝備之後,終於來開關底的BOSS了,不是應該意氣風發麽?
何必如此畏畏縮縮?
”
槐詩搖頭:“我從來沒有那麽想過。
“
於是,艾晴的目光越發冰冷。
“也從來沒有坦蕩過,對不對?
”
她說:“從一開始。
”
槐詩,無言以對。
或許,在幾年前,從他們在新海再見的時候,就未曾坦誠相待。
在時光、立場和秘密等等面具之下,如同刺蝟一般,努力的去嘗試共處,去試探著同存,可到最後,卻未曾能夠並肩站立在一起。
一直到現在,他們再一次回到了一開始的起點。
她等待了這麽久。
終於可以摘下了所有的面具。
可彼此相對時,卻已經沒有跨越最後那一步的力氣。
“我說謊騙了你。
”
槐詩低頭:“對不起。
”
“什麽時候?
和誰?
”
艾晴直白發問,看著他:“諸界之戰的時候?
來倫敦之前?
還是……在天國裡?
”
“……”
槐詩無言以對。
艾晴再忍不住嗤笑出聲。
“拯救世界的計劃?
”
她的嘴角勾起:“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拯救世界呢,槐詩。
靠賣身麽?
那你真應該多賣幾家,還是說,指望我來照顧你的生意?
我記得你還告訴我說要去尋找謎團和自己呢……”
她提高了聲音,質問:“你究竟是去尋找自己還是尋找自己的下半身啊?
”
“大概是……”
槐詩想了半天,無可奈何的回答:“一起尋了?
”
“……”
有那麽一瞬間,她看上去很想要把彩虹橋的轟炸按鈕給按下去,快要克制不住怒火。
可終究,手指未曾落下。
隻剩下自嘲的歎息。
“算了,像你這樣的家夥,到現在才開始亂搞,已經出乎我的預料了,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得上守身如玉吧。
可你為什麽要出現在我的面前呢?
”
她的眼瞳垂落,不想再看:“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槐詩,我該恭喜你,可你何必再理會一個尖酸刻薄的女瘋子?
放過她吧,她已經足夠可憐了。
還是說,難道你指望她就因為這麽一點眷顧,便對你感激涕零?
”
“因為沒有你的話就不行。
”槐詩直白的回答,“因為非你不可,倘若我以這樣的理由回應你,你是否會相信我呢,艾晴?
”
在沉默裡,艾晴終於擡起了眼睛,看著他。
再無法克制冷意和鄙夷。
就像是看著一團不可燃的垃圾。
手背上面,青筋浮現。
那麽用力。
“槐詩,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跟你其他的‘好朋友們’說的。
”
艾晴發問:“可是,指望一個女人如同奴隸一樣卑微的侍奉你,讓她同其他人爭奪你的恩賜和憐憫,是否過於殘忍了呢?
”
“我從沒有那麽狂妄的想法。
”
槐詩搖頭,“也絕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
一旦失去平等的愛就隻會變成枷鎖和囚籠,因另一個人而卑微的感情從來都隻是泡影……所謂的大被同眠和平等的後宮,從一開始就隻是不斷給所有人帶來痛苦的虛妄。
將一個人的幸福,建立在所有人的痛苦之上。
他從未盼望過那樣的未來……
“所以呢?
”
艾晴笑起來了,“你要將對所有人說過的話對我再說一遍嗎,槐詩?
是否需要我擺出堅信不疑的模樣?
”
“我隻想讓你給我一個機會,僅此而已。
”他低聲懇請。
有那麽一瞬間,槐詩想要向前一步。
想要伸手出觸碰她的面孔。
可她卻在看著自己。
隻是凝視,便如同在彼此之間劃開了一道看不見的深淵一樣。
明明近在咫尺,令槐詩觸不可及。
“沒有機會了,槐詩。
”
艾晴疲憊的收回視線,揮手示意他離開:“不論是勇氣還是其他,我都沒有過那麽奢侈的東西。
你找錯了地方,也找錯了人。
”
從一開始就錯了。
不論是他還是自己。
這些年,他們彼此偽裝著自己的模樣,同對方做遊戲。
可或許那一年在新海的時候,自己的便不應該去幹擾他的生活,這樣的話,他依舊可以那麽快樂,自己或許也能夠輕松一些。
至少,不必再失去什麽……
“你該走了,槐詩。
”
她閉上眼睛,按下了警報的按鈕:“在警衛趕過來之前,請體面一些離開吧。
”
可槐詩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
隻是沉默著,伸出了手,將看不見的訊號和警報握緊了。
捏碎。
隔絕了內外,屏蔽了所有的幹擾和阻礙。
然後,在寂靜裡,那一份自箭矢之上傳來的無聲哀鳴……才變得越發清晰。
帶來足以令心臟崩裂的痛楚。
早已經不堪重負。
“對不起,唯獨這個,我無法答應你。
”
槐詩凝視著她冷漠的眼瞳,就這樣,跨越了最後的距離,告訴她:“我想要過幸福的生活,更希望你能夠同我在一起。
因為隻有這樣,我所追逐的才有意義。
所以,如果你不同意,那麽我就不會放棄,如果你想要棄我而去,我就會將你關進地下室,束縛鎖鏈,圈禁囚籠,直到你我再互相無法離開彼此為止。
”
“可在這之前,我將決定一切的權力交給你,連同我所追逐的幸福一起——”
在展開的五指間,所顯現的便是幾縷蔓延的鐵光,彼此交織,糾纏,增長,自源質的沃灌之中,所謂靈魂的存在,於此顯現。
緊接著,便是奔流之神性,
乃至,太一之威權!
貨真價實的現境之重,宛若泡影一般,化為了冠冕一般的模樣。
落在了她的頭上。
輕柔又鄭重,卻不容許她拒絕。
再然後,所浮現在她眼中的是無數事象,天空、大地,乃至一切的所有……整個現境和眼前的男人,都映入艾晴的眼中。
就這樣,將靈魂乃至未來,交托於她。
“現在,不論是現境,天國計劃,還是我,主導一切的權力都在你的手中了,艾晴。
”
槐詩伸出手,為她捋開了額前的碎發,看著她的眼睛:“如果你認為我是錯的,那麽,你便可以終止這一切。
整個世界,唯有你會讓我懷疑自己——”
槐詩說:“這才是我無法擺脫的枷鎖,它就握在你的手中。
”
轟!
在那一瞬間,自沉默裡,那一雙眼瞳之中的青色虹光激蕩著。
眼看著,這一份整個世界交托在槐詩手中的力量被如此輕率的對待,令她再無法克制怒火!
無形的力量憑空浮現,將他桎梏在內,鉗製脖頸。
“你究竟在幹什麽,槐詩?
”
艾晴扯著他的衣領,質問:“你究竟把……這個世界,當成什麽了?
!
”
“大概是通向未來的踏闆吧?
”
槐詩擡起頭,看著她:“我已經有更勝過它的東西了。
”
“夠了,槐詩!
”
艾晴打斷了他的話,無法控制語調:“你究竟想要讓我狼狽到什麽程度才肯罷休?
”
“算我求你。
”
她已經不想再聽了:“別再說了。
”
“我為曾經的隱瞞和欺騙向你懺悔,艾晴,這是我的錯。
可我從未曾後悔過遇見你,也不會承認它是錯誤。
”
自窒息和嗆咳之中,槐詩喘息著,告訴她:“我們之間的關系,並非建立在戴上面具之後,而是早在那之前……
從你願意在老師的面前牽起我的手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
寂靜中,她的神情僵硬了一瞬。
那一雙點綴著青色虹光的眼瞳微微收縮。
就像是愕然。
“我想要和你做朋友。
”
槐詩輕聲說:“從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就是這樣。
”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已經不再是昔日無知的孩童,她也再不是琴房裡那個疏離冷淡的孩子,可自始至終,那樣的眼神都未曾有過任何的變化。
靜謐又安寧。
凝視著眼前對於自己過於複雜和艱難的樂章,一次又一次的去嘗試,哪怕是再多的失敗和疲憊也不害怕。
直到流暢的旋律自弦上響起時,強自鎮定的臉上,便忍不住勾起了一絲得意的弧度。
然後,開始下一章……
那麽堅定又執著的神采。
就好像整個世界的痛苦也打不到她。
在槐詩回過神來的時候,便已經坐在她的身邊,凝望著她的模樣。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浮現,想要去追逐什麽的想法。
是因為她的身影……
“這並不是錯誤,艾晴,對我而言,這就是唯一通向正確的答案。
如果我的未來沒有你的話,我就不會容許。
如果你不願意同我一起,那麽我所做的一切便毫無意義。
”
“所以呢?
我就應該答應嗎?
”
艾晴再無法忍受,沙啞質問:“難道在你心裡,我就是那種隻要張張嘴說兩句好聽的話,就什麽都肯做的傻子?
”
“不,你應該清楚這一點才對。
”
槐詩看著她:“隻要你說話,讓我做什麽都可以,隻要你提出要求,我就會遵從,隻要你呼喚,我就會趕來。
隻要你願意,我就會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所以,請你相信我一次,就這一次。
”
槐詩向著她伸出手,等待著她的回應:“我會證明你還有機會,我也還有。
”
可他的手掌被拍開了。
艾晴後退了一步。
執著的搖頭。
就好像想要逃走一樣……但卻已經無路可逃。
隻是,在看著他的時候,便再無法掩飾眼瞳之中的悲傷和疲憊。
無法容忍的,是自我的卑微;不可原諒的,是信任的背叛;絕對不能允許的,是自己的所有竟然同其他人相擁……
那應該是自己的東西。
隻屬於自己才對!
別人哪怕是觸碰也不可以!
“你已經不再屬於我了,槐詩……我應該流淚嗎?
”
艾晴艱難的維持著平靜,試圖露出笑容,至少,努力的想要看上去再輕松那麽一點,“我應該繼續冷漠嗎?
還是說向你怒斥,痛罵?
你究竟想要我怎麽辦才好呢?
”
槐詩再度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頰,不論被她拍開多少次,都未曾罷休。
即便是掌握了全世界的力量,也無從阻擋,也無法讓他放棄。
直到真正的觸碰到她。
才感覺到,那一縷孤獨的冰涼……
“我想要讓你繼續做自己,哪怕是再冷漠一些也沒關系。
”
槐詩說:“不論你覺得自己是什麽樣的人,我都依然是你的一部分。
我從來都屬於你,正如同我不會允許其他人觸碰你一絲一毫……”
他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帶來了遲來太久的傾訴:
“我所愛的,就是全部的你。
”
自這寂靜裡,艾晴怔怔的看著她,自青色虹光的變化之中,難以分辨她的悲喜,冷漠亦或是動搖。
就好像想要說什麽一樣,卻最終,未曾開口。
隻是有那麽一瞬間,她的眼神變得如此柔和,可又很快,一切的柔和於動搖便隱沒到霧氣中去了。
透過她眼瞳的倒影,槐詩終於看到了自己。
如此清晰。
以及……她展開的五指。
擡起。
毫不保留,毫無猶豫的,揮出!
啪!
槐詩眼前一黑,腦袋不由自主的偏轉,隻感覺到腦殼裡嗡嗡作響,頭暈目眩。
哪怕未曾調動太一的威權,僅憑著此刻的心情,便已經揮灑出令槐詩快要原地打轉的力量。
他搖晃了一下,又一下,幾乎快要站不穩。
“確實是愛你的全部來著……”他狼狽懇請:“可以不包括這個嗎?
”
“不可以。
”
艾晴冷漠,然後第二個耳光。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直到她再沒有力氣為止。
直到槐詩無可奈何的伸出手,擁抱她為止。
能夠感受到她僵硬的身體,如此消瘦和纖細,在發絲之間,氤氳著柑橘的味道,令人著迷。
也唯獨在此刻,槐詩才清晰的感受到,屬於她的氣息。
就在自己的懷裡。
像是想要掙紮,卻無從擺脫這一份早已經蓄謀已久的桎梏。
於是,漸漸柔軟,無可奈何的放棄。
她閉上了眼睛。
放棄了痛斥和嘲諷,反正對於這個家夥來說,都毫無意義。
這麽多年過去了,明明已經有了那麽多不同。
可唯獨厚顏無恥的樣子,卻還是跟過去一樣。
分走了母親的關愛和目光,又堂而皇之的闖進自己的生活裡,
不論自己如何的排斥和抵觸,都糾纏在自己身邊。
自說自話,喋喋不休,微笑,或者啼哭。
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牽著她的裙角,怯生生的跟在後面,害怕走丟,卻不論如何都不肯離去。
倘若不回應,便會一直睜大眼睛,看著她。
直到她主動伸出手為止……
或許,從那時候開始,自己便犯下了足以賠上一生的錯誤。
所以,是這樣嗎?
她自嘲一笑。
從一開始,自己就被吃的死死的啊……
“這是我第一次試圖去原諒一個人,槐詩。
”她沙啞的問:“你會讓我失望嗎?
”
“這是最後一次,我保證。
”
槐詩擁抱著她,就好像害怕她轉身離去一樣,那麽用力。
於是,她無可奈何的一歎。
指尖摸索。
第一次,主動去握住了他的手……
感受到指尖的溫度,卻又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
太過於愚蠢了,艾晴。
相信這樣的家夥,簡直像是瘋狂到去主動走上懸崖一樣。
所以,哪怕你要跳向深淵也沒關系……
她閉上了眼睛。
至少還有我陪你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