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豐京 第269章 回家嗎
假如她是呢。
這五個字,猶如晴天霹靂,崩塌在衆人頭頂。
倘若換個人說,他們都會以為是笑鬧,是胡扯,可這個人是祖母,是江家最威嚴的老夫人,逐字逐句地親口講出來。
江承願傻在原地。
江承烽怔愣不知所措。
江承瑜捂着嘴巴,心髒怦怦亂跳,有點像撿糞球的時候發現裡面藏着塊金子。
江承歡最茫然,好似午夜夢回,不切實際地連腳步都輕浮,但偏偏理智格外清晰,讓她知道這是真的。
老天給她開了個巨大的玩笑,讓她讨厭上一個人,卻又發現自己沒資格讨厭。
姜笙是真的,她是假的。
那些母親一次次加築給她的内心防線,終于在此刻徹底碎裂崩開,少女孱弱地把手伸向兄長,猶如溺水之人索要最後的希望。
可偏偏,江承願低着頭沒看見。
所有的希望随之破碎,溺水的人終于沉入海底,讓人窒息的液體四面八方湧來,湮滅她所有呼吸。
江家三小姐猶如絕美的蝴蝶,翩然着摔落地面。
離她最近的江承瑜咬咬牙,到底還是幫忙墊了下。
“妹妹。
”江承烽驚呼着沖過來。
江承願被驚醒,當發現兩個姑娘摔成一團的時候,所有的糾結心痛驚喜難過全都抛之腦後,本能讓他扶起江承歡,痛心疾首,“歡歡,你别怕,哥哥在,你别怕。
”
可,怎麼能不怕呢。
江承歡雙眼緊閉,呼吸幾不可聞。
“快送醫館。
”江承瑜吃力道,“别耽誤,找大夫。
”
無論有怎樣的積怨,無論是怎樣的脾性,真正良善的孩子,都沒辦法在生命消散之際袖手旁觀。
更何況,是始終處于滿頭霧水的姜笙。
從江承願過來道謝開始,她就餓地不行,隻想快點吃大肘子,等到江承歡含着淚控訴,她開始忍不住偷吃給大哥留的糖炒栗子。
當矜貴優雅的江家四兄妹突然摔成一團,她先是把綿軟的栗子咽下去,然後倒抽一口冷氣,拍了拍同樣迷茫的溫知允,“四哥,那邊有病人。
”
“喔,我帶了小藥箱。
”小溫大夫急忙去車裡把藥箱拿出來。
長宴眸色沉沉地看着,雖然皺眉但沒有阻止。
兄妹仨擠進江家家仆用身體圍築成的人牆裡,姜笙一邊使勁一邊嚷嚷,“讓開讓開,我這裡有大夫。
”
好不容易擠到跟前,溫知允趕緊伸手把脈,又攆開江承願,單指狠狠掐在人中穴位。
江承歡的軀體重重一抖,随之恢複呼吸。
像這種驚厥的情況下如果呼吸正常,隻需要安靜休養即可,要是斷太久呼吸,頭腦就會受到損傷,說不定還可能形成癡傻。
溫知允隻在書上看見過,并沒真實救治過病例,委實捏了把冷汗。
從地上爬起來,他的手還在抖,額頭上布滿細密的小水珠。
“四哥,這就好了?
”姜笙沖過去,用小帕子為他擦拭,“四哥真厲害,又救了一條命呢。
”
溫知允的内心這才漸漸平複,甚至有種不可言說的腫脹感。
長宴在旁邊忍笑,目光落在江家人身上,又漸漸冷下來。
江承歡還沒有從昏迷中醒過來,江承願抱着她上了馬車,趕回江家。
江承烽兄妹也沒有久留,在請示過江老夫人後,亦随之離去。
整個江家隻有那位祖母遙遙地站着,像是在凝望姜笙,又像是在等待什麼。
良久。
檀月終于出聲,恭敬又探究,“老夫人,您不過去親自接小姐回家嗎?
”
江老夫人沒有回應,輕聲反問,“檀月啊,今天這場戲從頭看到尾,你可有發現?
”
檀月一怔,細細思索。
“馄饨攤上發生的事情委實尴尬,老夫人您本不該告訴任何人,卻還是告知了四位公子小姐,就是為了牽扯出姜笙小姐。
”
“公子小姐們是您安排來貢院門口的,也是您安排人指向姜笙小姐的,甚至脾氣火爆口無遮攔的四小姐,也是您特意叫來的。
”
從告知馄饨攤上發生的事情開始,一切就盡在江老夫人的掌控之中,利用兩位小姐的不合,以及江承瑜的脾氣逼地江承歡失态,再由江老夫人揭開這震驚整個江家的答案。
由頭及尾,可謂算無遺漏,衆人皆為棋子。
“隻是有一點檀月不明白。
”大丫鬟輕聲道,“這畢竟也不算什麼好事,您為什麼不在江家悄悄揭露,而是要在貢院門口這種大庭廣衆之下。
”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江家身為豐京頂級世家,一舉一動都受整個豐京人關注,但凡鬧點醜聞都是對江家的抹黑,連帶着老夫人面上也無光。
能私下裡解決的,又何必鬧上明面。
“是啊,何必呢。
”江老夫人歎息出聲,“私下裡解決,江家為保顔面,會對外宣稱生了雙胎,其中一位養在鄉下,十一年之後才接回來。
”
“自此排序推後,江承歡作姐姐或妹妹,我那可憐的小囡囡就隻能生活在她的陰影之下,做什麼都比不上她,内心日漸自卑彷徨,委曲求全,黯淡無光。
”
“便是外人知曉了也隻會道一聲:到底不是養在身邊的。
”
不要低估人性,也不要忽視十幾年培養的親情。
江夫人對于尋找親女從來都不熱情,驟然見到親女,就能呵護疼愛了嗎?
檀月越想越心驚,越想越敬佩老夫人的手腕與遠見。
“我不會趕走江承歡,她可以作為江家養女繼續錦衣玉食地生活着,将來嫁人了江家也是她的娘家。
”江老夫人一字一頓道,“但我不允許她取代囡囡,享受着屬于囡囡的一切。
”
這已經是她看完姜笙十年過往後,念在江承歡并無過錯上給予的最大退讓。
“我的囡囡啊,剛生下來皺皺巴巴地跟個小猴子一樣,後來養了六七個月,終于白白又胖胖,還會沖我露出沒牙的笑,結果轉眼就丢了,還在外頭受了那麼久的苦。
”
江老夫人隻是輕聲念叨着,心就碎了。
現在,衆目睽睽之下,她終于能朝那個消失又歸來的孩子走去,并輕聲問上一句,“囡囡,回家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