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謝瑩除了那個藏在她心底不能說的人,根本不會看上其他任何人,包括梁滿倉。
顧青竹不再問,隻和她說說念平念安的趣事,直到她心情緩和了些,她方才走了。
兩個男人關着門,不知在說什麼,顧青竹便沒有進去。
馬三寶公務繁忙,又有很多應酬,這事一耽擱,便不再提起了。
年後,顧青松一下子聯系了七八家川地比較大的茶園,慕錦成帶着韓守義父子去了一趟,查看茶園茶樹長勢,商談合作分利方式。
因着慕家茶名聲太過響亮,但凡種茶賣茶的,沒有不知南蒼縣慕家的,故而,事情談得十分順利。
畢竟背靠大樹好乘涼,有了慕家制茶技藝,何愁賺不來錢,更何況是茯茶,縱使分出去一些利,也比現在強很多。
慕錦成一将事情談妥,便快馬加鞭趕回來了,後續事情,自有韓守義酌情安排。
天賜二十一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些。
二月下旬,天氣一天天和暖,山莊上,間種在茶壟裡的紅桃粉杏次第開放,漫山雲蒸霞蔚,十分好看。
茶樹冒出點點新綠,熊永年開始打發人打掃炒茶房,為制春茶做準備。
顧青竹脫了棉衣,肚子高高隆起,她雖不覺得累贅,慕錦成卻半日也不敢離左右,寶應自雲夢澤來信,詢問君山上的茶要制成哪一種。
慕錦成不想出行,隻打發慶豐去送信,讓将白茶、黃茶、綠茶都制一些,這樣的答複,讓人覺得十分敷衍。
清明時節,南蒼縣照舊舉辦鬥茶大會,慕家兩位少夫人都有孕在身,慕明成以此為由推了比賽,這讓那些滿懷期待的人落了空。
過了谷雨,又一年茶市落幕,慕家茶仍然是最受歡迎的茶,春茶炒青供不應求,去歲的黑茶也賣得火爆。
燕鐵衣終究沒有來,也不知是知道慕家已與川地茶園合作制茯茶的事,還是懼了顧青松下大力氣的圍堵。
春意最盛的時節,顧青竹順利生下兩個女兒,念喜念樂。
這兩個名字是慕錦成取的,合了顧青竹當年在慈恩寺許下的心願,平安喜樂。
五月,青梅挂枝,兩個女娃娃滿月,又趕上念平念安生辰,慕家熱熱鬧鬧辦了一場宴席,來的賓客絲毫不遜于慕明成大婚時。
阖家團圓,兒孫繞膝,寇氏和盧氏最高興,如今日子過得順風順水,她們又會常去慈恩寺吃齋拜佛,聽了悟大師講經。
立夏剛過,雨水就來了,一連下幾日,也是常有的事。
“這雨下得沒休沒止的,也不知天林哥有沒有将茶壟裡的雜草鋤幹淨,若是積了水,再被大太陽一曬,茶樹可要受損了。
”顧青竹抱着念喜哄覺,望着外頭潑天的雨簾,擔憂道。
慕錦成歪在床邊逗念樂,全不在意地說:“你别擔心了,就算莫天林忘了,還有熊叔呢,他做事向來精細,斷出不了岔子。
”
兩人正說着話,就聽門外右玉驚訝地說:“謝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
右玉是蕤華院的管事大丫頭,這些年愈發沉穩幹練,平日裡,能讓她動聲色的事可不多。
顧青竹聽出了不對勁,将睡着的念喜放在床上,疾步去開門,雖然她心裡有所準備,卻還是被謝瑩的模樣吓了一跳。
她慘白着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大雨不僅澆濕了她的衣裳,還淋花了她的妝,滿頭烏發淩亂地趴在臉上,簪钗歪斜,雨水順着發絲不停地流淌。
顧青竹忙抓住她的手,着急地問:“謝姐姐,出什麼事了?
”
“慕錦成在不在家?
”謝瑩雙眼無神,轉了轉眼珠子問。
“在的,在的。
”顧青竹連聲應着,将謝瑩拖進屋裡。
右玉急急拿了帕子給她擦,謝瑩不停推拒,隻一味說:“快去救人!
”
慕錦成難得見謝瑩這般慌亂無措,急問:“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要救誰?
”
謝瑩渾身冰涼,她死死攥着顧青竹的衣袖,又急又驚,一下子昏厥過去了。
“謝姐姐!
”顧青竹一把抱住她,仰頭看慕錦成,“這會子,能出什麼大事?
”
慕錦成也是一頭霧水,隻得說:“你們先照顧她,我去問問二叔。
”
“好。
”顧青竹應了一聲,和右玉一起将謝瑩架到旁邊的廂房裡。
春莺忙讓乳母将念喜念樂抱走了。
慕錦成穿上木屐,剛接過春莺遞過來的傘,就見面色鐵青的慕紹台推開院門進來了。
他急忙問:“二叔,剛才謝瑩慌慌張張來了,可是外頭出了什麼事?
”
“進屋去說。
”慕紹台揮了揮手。
一聽這話,顯然事态十分嚴重,慕錦成心裡七上八下沒着落,忙将慕紹台讓進了屋。
慕紹台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據最新消息說,二皇子三日前逼宮,結果如何,無從得知,就在剛才,突然來了道禦旨,緊急傳召馬三寶一人回京,且不得帶親衛随從。
”
“這……”慕錦成擰眉。
年節裡拜年的時候,馬三寶與他說過,京中争儲的形勢愈發嚴峻,卻沒料到,二皇子竟然直接動用武力,想讓皇帝禅位。
二皇子是葛貴妃所生,在對南蠻态度,以及是否開海禁等很多事情上,和馬三寶慕紹台有諸多不睦。
若他逼宮成功,這禦旨就是道催命符,若他失敗,這禦旨不管是誰下的,都是要讓他去處理後事,做殺人九族的劊子手。
顯然,謝瑩是想到了第一種可能性,且這種可能性,非常大!
“聖命難為,馬大人兩刻鐘前走了,臨行前,也隻來得及回家收拾幾件衣裳,我本想陪他去,可我是武官,無昭不得進京!
”無奈的慕紹台用力拍了下桌子。
“還是我去吧。
”慕錦成站起來,“我無官無爵,不過是一個商戶,眼下夏茶快要上了,我去京中找找商路,這理由總能說得過去。
”
顧青竹進來的時候,正聽見這句話,剛才謝瑩醒了,已經将事情都說了,謝瑩來,就是要求慕錦成去救人的,但當顧青竹聽到慕錦成親口答應,她的心仍舊緊緊地揪成一團。
眼下隻有這一個選擇,慕紹台隻能點頭說:“你帶上府裡所有的守衛,快馬加鞭,應該能趕上他們的馬車。
”
慕錦成點頭,瞧見門口神色異樣的顧青竹,給了她一個安心的微笑。
“我去召集人,你收拾一下。
”慕紹台有些不忍見顧青竹,站起來走了。
地上留着一大灘水漬,顧青竹轉身進屋,打開衣櫥收拾。
“青竹,對不起,我說過要一直陪着你的。
”慕錦成上前抱住她。
“我知道,你此趟必去不可,凡事注意安全,我們等你回來。
”顧青竹眼中蓄着光亮,讓她不敢眨眼。
“你放心,我會常給你信兒的。
”慕錦成匆匆吻了她臉頰一下。
慕錦成走了,匆忙得來不及和家人告别,幾十匹馬踏碎雨後街市的寂靜,快速沖出了城門。
“錦成,我和你們一起去!
”梁滿倉騎在追雲上,跟了上來。
“三爺,還有我!
”趙虎也催馬上前。
“你們……”慕錦成望了他們一眼。
梁滿倉解釋道:“雲初他們是馬爺的親衛,見過他們的人太多了,此刻不便出面,我們平日裡露臉少,混在你們當中,應該不會有人認出來的。
”
慕錦成不停踢馬,沉聲道:“那咱們快點,最好能一路同行,而後再找機會,與馬爺商量應對之策。
”
“駕……”衆人再一次抖擻缰繩,奔跑的馬蹄将地上的水騰成了霧氣。
瑞華院中,顧青竹靜坐,隻覺周遭空落落的,這兩年,她已經習慣轉身時有一個人在,特别是她有孕的時候,慕錦成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完全彌補了之前的遺憾。
他今兒一去,禍福難料,平靜安逸的日子似乎又不太平了。
謝瑩重新梳洗,換了幹淨衣裳,她緩緩走進來,一言不發,曲身就要行禮。
顧青竹立時扶住她:“謝姐姐,你這是做什麼,馬爺也是我的義父,這個時候,理該合力而為。
”
謝瑩哽咽難當,顧青竹将她扶到桌邊坐下,沏一杯茶,遞給她。
“你先暖暖,我讓春莺熬姜茶去了,一會兒喝了去去濕氣,日後,你就住在這裡,幫我帶帶念喜念樂,可好?
”顧青竹溫和地說。
“青竹,謝謝你。
”謝瑩勉力露出一個笑容。
“事情或許并沒有到我們想的那麼糟糕的地步,皇上久不立儲,二皇子仗着貴妃得寵,率兵逼宮,而大皇子身後是執掌重兵的藍家,若真較量起來,勝敗還不一定。
”顧青竹握住她微微顫抖的手指,安慰道。
“嗯,你說的也有些道理,是我太害怕了。
”謝瑩定了定心神,一時又有了些信心。
顧青竹能安慰謝瑩,卻安撫不了自個内心的不安,夜裡輾轉難眠,因挂念兩個奶娃娃不能斷奶,才勉強逼自個睡覺。
因這件事,慕家上下一日日沉悶下來,連念平也不敢鬧了,每日帶着念安乖乖去衛澤那裡讀書。
到底是憂思過度,十來天後,顧青竹就沒奶了,幸而家裡有兩個乳娘,念喜和念樂才沒餓着。
寇氏的擔心不比旁人少,見顧青竹如此,更心疼她了,私底下又賞了她好些東西,隻為讓她寬心。
過了一兩日,在衆人千盼萬盼中,燕安城終于來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