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春溪鎮到京都,一路勁馬疾馳。
當然,疾馳是别人疾馳,箫譽褪下一身粗布棉衣,換了錦緞衣袍狐裘大氅,手裡還抱了個金絲琺琅的小手爐,恣意的半躺在馬車裡閉目養神。
等馬車抵達長公主府,已經是戌時,天早就黑透了,不過長公主府燈火通明的。
箫譽提着那與他通身氣派極其不符的簡陋食盒,一路健步如飛的進府。
“好端端的又怎麼了?
催命似的讓我回來,進了京都又不說讓我進宮,又讓我回家,這不有病呢!
”
一進屋,箫譽就朝長公主抱怨。
長公主聽聞他到家了,正指着人擺飯呢,聞言翻他一個白眼,“讓你回你就回,哪那麼多話,趕緊洗手換衣裳過來吃飯。
”
箫譽掃了一眼滿桌佳肴,似笑非笑走過去,将自己手裡那粗制濫造與滿屋子金嬌玉貴十分違和的食盒咣當往桌上一擱,“專門給你帶的加菜。
”
說完,轉頭去了盥洗室。
長公主瞥了一眼那爛的都缺了一角的食盒,嫌棄的一邊皺眉一邊将食盒打開,“好好一個小王爺,過得活像是乞讨去了,提這麼個玩意兒回來也好意思往我跟前送。
”
話是這麼說,但絲毫不耽誤手上動作,甚至旁邊丫鬟要幫忙都讓她拒絕了,硬是在嫌棄裡親自将食盒裡的碗端了出來。
一眼看到碗裡黑紅油亮的東西,長公主那一臉嫌棄更重,偏頭朝一側貼身婢女道:“這什麼東西?
”
婢女上前研究一瞬,搖頭,“這個應該得熱着吃吧,葷腥的東西,一路帶過來天寒地凍的都共住了,奴婢讓小廚房熱一下。
”
等箫譽洗漱更衣出來,那一碗鹵下水正好被熱了端了過來。
箫譽往長公主對面一座,拿了筷子夾了一塊丢到嘴裡,“嘗嘗。
”
長公主皺着眉頭看他,這麼久不見,箫譽又瘦了點,也黑了點,也不知道在外面過得什麼日子......心裡密密麻麻的酸疼了一下,長公主拿了筷子伸過去夾,“這是什麼?
”
箫譽嚼着嘴裡的鹵肥腸,嘴角帶着點透着壞的笑,等長公主一筷子夾住一塊肺子,他道:“鹵下水。
”
啪!
長公主筷子夾住的那一塊肺子便在她手一哆嗦的功夫,重新落回碗裡。
長公主震驚的看向箫譽,“你說什麼?
”
箫譽笑道:“鹵下水,下水啊,就豬的那些下水,用鹵汁鹵了。
”
别說長公主一瞬間臉色難看,就連旁邊伺候的丫鬟都變了臉。
箫譽神态自若,把剛剛長公主驚落的那塊肺子夾起來,送進自己嘴裡,吃的怡然自得,“大老遠的專門給你帶回來的呢。
”
長公主捏着眉心歎了口氣,終究是把筷子放下了。
也不知道她懷孕的時候到底吃壞了什麼,生出這麼個東西來,專會與她擡杠。
沒接箫譽下水這一茬,當然,箫譽一口接一口的吃下水,長公主也沒攔着他非讓他停下來吃别的,裝瞎看不見,道:“讓你回來是為了陳珩的婚事,先前外面傳言鬧得沸沸揚揚,皇上決計不會在這種時候厚賞陳珩什麼。
但是陳珩到底是鎮甯侯府的世子,身份擺在那裡,不賞又不行。
皇上既要面子又要裡子,賞賜人的事不能讓幾個皇子辦,思來想去隻有你最合适,讓你去陳珩喜宴上送賀禮呢。
”
箫譽是長公主的兒子,那送出去的賀禮自然代表了皇室一派。
但皇上卻又能說,箫譽不是皇子,不能代表他,可以自行劃清界限。
這麼一來,既當了婊子又立了牌坊。
是皇上一貫的作風了。
箫譽嗤笑,“那正好了,我也有厚禮要送陳珩呢,到時候一起送過去。
”
“你把徐行送回來到底是什麼安排,人我給你安頓到豐台的莊子上去了,也按照你之前要求的,送了兩個咱們府上的大夫過去配合他,還拿了不少藥材過去。
”
箫譽自從十四歲那年差點被人毒死,起死回生之後就成長的十分迅速,外面的名聲雖不好,但長公主知道,他做事幹脆利索有章法,樁樁件件都是有目的的。
就是太過能幹了,讓她心裡心疼。
别人的兒子,若是有這樣的身份,什麼榮華富貴享不得。
偏偏她的兒子......
又不是皇子也不需要争儲,偏偏得夾縫裡求活路,還要頂個殺人如麻的名聲。
箫譽就着鹵下水吃了一碗米飯,現在盛了半碗魚湯慢慢喝。
“徐行是當年鎮甯侯去乾州治災時用過的大夫,和蘇落她爹師出同門,太醫院先前讓陳珩把他帶回太醫院呢,我讓人打聽了,他們是讓徐行研配一味治療濕疹的藥。
但不能藥到病除,隻能緩解拖延。
”
蘇落是陳珩的未婚妻,京都知道的人不少,長公主自然也知道蘇落這個人。
隻不過現在因着箫譽的調查,比别人知道的更多點,知道蘇落的爹爹才是當年那個調配出克制瘟疫藥方的人。
聞言皺眉,“這些世家也太貪得無厭了,不讓根治,隻要拖延,這不是往死裡拖那些百姓。
”
箫譽将碗裡的魚湯喝完,“嗯,我讓徐行試着調配一下既便宜又能根治的藥,避開京都,從西北那邊開始推廣,到時候那邊一旦聲勢起來了,世家這算盤也就落空了。
其他的藥,我們就能借着這股勢力推出去,到時候就能打破世家的壟斷。
現在咱們缺的就是方子。
”
箫譽不缺門路,畢竟他早在兩年前就開始在西北不斷的增開藥鋪,那些藥鋪明面上聽着世家的号令,但隻要他一發話,立刻反水。
到時候就是緻命一擊,撕開世家織下的這張金銀網。
一頓飯吃完,箫譽擦擦嘴,“我去給陳珩準備新婚大禮了,母親慢用。
”
箫譽一走,立在長公主身後的丫鬟立刻上前,“奴婢把這個撤了,殿下想吃哪個,奴婢再去熱熱。
”
知道皇上要讓箫譽回來,長公主一直等着箫譽一起吃晚飯呢,哪能想到這位祖宗端出一碗鹵下水來。
王爺在外面也不知道吃了多大的苦,這種腌臜東西竟然也能吃得下去,還要拿回來孝敬長公主。
丫鬟伸手去端那碗鹵下水。
“留着吧。
”長公主一臉嫌棄攔住她。
然後。
就跟要上斷頭台似的拿起筷子,鼓足勇氣,夾了一塊,送進嘴裡。
“天!
殿下,您怎麼能吃這個!
”旁邊丫鬟驚得花容失色,瞪大了眼驚恐的看着長公主,就跟她家主子吃下去的是一筷子砒霜似的。
長公主嚼着送進嘴裡的鹵味。
“能讓他專門帶回來的,不是這東西有多好,十有八九,是做這東西的人讓他覺得好。
”
知子莫若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