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這個程雲昊,當真是重活一世之人。
宋樂山袖中的手攥成了拳頭,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和聲道:“我與程公子也算并無往來,且我此時不過一介平民,程公子乃是程家未來家主,是斷然無需對我行禮的。
”
如此,便是将前世之事,乃至自己重活一世之事,給承認了個徹底。
但同時,宋樂山對程雲昊此舉,卻也是十分的詫異。
“程家家主是不該向宋掌櫃行禮,但屬下,應向将軍行禮。
”程雲昊說罷,又是一禮。
屬下?
宋樂山眉頭緊鎖。
程家人,一向是醉心生意,即便世家的分支之中有子弟想要有所成就,也不過是考取功名罷了,斷然是沒有去做參軍這種,既容易傷及性命,又不宜出功勞的事情。
更别說程雲昊這個程家家主,更是斷然不會做這種事情來的。
更何況,程雲昊上一世一直忙于打理程家家務,而後則是程家破敗,程家上下嫡系一脈皆是問斬,程雲昊早早身首異處,更不可能去參軍,也更不可能成為他的部下。
“将軍。
”程雲昊見宋樂山一臉不解,笑着解釋:“将軍可還記得,平日在将軍帳下,負責将軍及幾位副将軍飲食與生活起居的嚴平?
”
嚴平?
宋樂山瞳孔瞬間縮小成了一個豆粒一般,許久才恢複正常,打量了眼前的程雲昊許久的功夫。
是了,他怎麼沒有想到這個人呢?
那個臉上有着長長的一道疤,生來是個啞巴,時常低着頭,隻知道默默做事,但是凡事打理的十分妥當的士兵。
莫不是……
“你,是嚴平?
”宋樂山眼底掠過一抹詫異。
“正是。
”程雲昊答道。
“當年程家被誣陷通敵叛國,皇上震怒之下斬殺嫡系一脈,以儆效尤,我程家旁支,不忍程家家主如此覆滅,花了重金買通獄卒,以易容之術,換了一個死囚替我去斬首,暗中将我偷偷救了出來。
”
“我被救出之後,自然不能在京城久留,更不敢再以真面目示人,便易容換裝,打算逃到邊陲之地,保住性命,待東山再起之後,再尋了那誣陷程家之人讨回公道。
”
“隻是這趕路途中,卻是遇到匪徒,搶奪走了所有錢物,連我也深受重傷,在臉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傷疤,我一路逃命,到了将軍你所鎮守的邊城。
”
“到了邊城,身無分文,更無可生活的技藝傍身,更不敢與程家旁支有所聯系,免得身份暴露,連累了程家其他人,無奈之下,隻能打算去軍營碰一碰運氣,看是否能夠有飯吃。
”
“但當時軍中卻以我長相醜惡,不肯收我,那時,我便遇到了将軍您。
”
程雲昊回憶到此處,笑了一笑:“将軍當時對于旁人嘲笑我之事,十分惱怒,罰了負責此事且鬧事起哄之人,更是将我收入軍中,見我不會說話,便讓我去做一些做飯和打雜的活。
”
“将軍興許當時隻是為了嚴肅軍紀,也隻是看我可憐,給我一口飯吃,但于我而言,當時是實打實的救了我一命,更是讓我在軍營之中學會了許多東西,也讓我後來,了了一樁心願。
”
心願……
宋樂山目光一凜。
“當年定國侯遭遇水匪,是你所為?
”
定國侯便是從前程雲昊的妹夫,程桐華的夫婿,也便是他将程家告發,得了定國侯這樣一個封号,而後定國侯風光幾年之後,遭遇水匪,被亂刀砍死。
現在看來,此事是程雲昊所為。
“正是。
”程雲昊十分坦然承認:“當年我向将軍請求離開軍營,便是要去報了當年的血海深仇,将軍十分大方準我離去,更賜了我一筆銀子,也是靠着這筆銀子,我尋了幾個賣命求财之人,将那厮給了結掉。
”
“隻是……”
程雲昊臉上蒙了一層的陰霾:“我當時了結了那厮之後,自覺最大的心願已經完成,便打算返回邊關再去尋了将軍,報答将軍當初救命之恩。
”
“但我剛到邊關,便聽聞了将軍出戰之時,被敵軍伏擊喪命的消息……”
程雲昊道。
宋樂山低頭不語,神色陰沉,心中卻是十分複雜。
他着實是不曾想到,當時他一時恻隐之心所幫的,臉上帶了刀疤,不會說話的可憐人嚴平,竟然是程雲昊。
一旁默默吃東西,看着兩個男人明裡暗裡,不動聲色較量的謝依楠,此時也是險些驚掉了下巴。
這兩個人,竟然有着這麼一層關系,這實在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屬下謝将軍當年救命之恩。
”程雲昊又是一番的行禮道謝:“在下前世曾立下誓言,為答謝将軍,來世願做牛做馬,償還了這份恩情,索性上天眷顧,我有幸重活一回,有幸再能見到将軍,還請将軍讓屬下了了這個心願。
”
“不必。
”宋樂山幾乎是不假思索,擡了手,示意他起身:“我當初之所以願意讓你入軍,也隻不過是嚴肅軍紀,拿你做個榜樣罷了,讓旁人不可再有歧視之心,旁的,倒是沒有想太多。
”
“再來,我這個人素日裡來是最喜歡什麼事情盡快去做,斷然是不喜拖來拖去的,這既是上一世的事情,那上一世便也已經了解,沒有再将上一世的事情,此世再重提的道理。
”
“且此時此刻,我并非是宋将軍,而是宋掌櫃,程公子也并非嚴平,而是這程家未來家主,程大公子,這所謂要答謝恩情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
”
“我此時雖然稱不上大富大貴,卻也算是衣食無憂,現下日子過得也算富足,相比較從前那在沙場殺紅了眼的生活,此時的平靜生活,我也十分喜歡。
”
如此這番,便是拒絕了個徹底。
甚至還帶了些許的勸告,勸程雲昊莫要擅自做主,過于幹涉他此時歲月靜好的生活。
對于這般的答複,程雲昊倒是也沒有絲毫意外。
畢竟依照宋樂山的性子,是最不喜旁人動不動便要記下恩情,要報恩什麼的,尤其是戰場上頭,救了旁人,都是本能所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