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你對我根本沒有感情
春節,為什麼要在冬天過?
90年2月,京城。
時令已過立春,街道的背陽處依然能看到沾記污泥和灰塵的殘雪,春天即将來臨可它仍不願離去。
天,依然寒冷。
風,依然刺骨。
街上的人群三三兩兩的結伴而行,有的戴着帽子包裹的嚴嚴實實,有的把脖子使勁的縮在棉襖裡,也有個别不縮脖子的,徐觀就是其中一個。
徐觀黑色大棉襖軍綠色的大棉褲,臃腫的像個熊瞎子一樣,棉襖後邊還挂着個馬尾巴,條絨布的大棉鞋總能精準的避開地上的一汪汪髒水,雙手交替插在袖口裡,晃晃悠悠的來到胡通的一家臨街店鋪。
店鋪門口擺着一個直徑一米多大鐵鍋,鍋裡的老湯煮着金黃的炸豆腐,醬紅色的肺頭和褶皺彎曲的豬大腸,翻滾的熱氣讓整個店鋪門口都雲霧缭繞的。
“來了,您呐!
”
“大份的鹵煮,多加一個火燒,多放點的香菜,再添個菜底兒!
”
隻見師傅圍着白色的圍裙,咚咚咚的剁着各種豬下水,火燒被橫豎兩道切成九塊,順手撇進藍花瓷的大碗裡,依次覆蓋上肺頭、大腸、炸豆腐和大把香菜,淋上醬豆腐,韭菜花、辣椒油後用熱湯一澆,您猜怎麼着?
徐觀小心翼翼的端着大碗,放在略顯油膩的桌子上,拉出長凳伸頭聞了聞微騷的鹵煮喃喃道:“異品佳肴說舊京,漫将滋味任公評。
調成豬肉千般樣,且把肝腸萬種烹。
等我吃飽了撐得慌,也得作首詩贊美一下子!
”
啧啧兩下,抄起竹筒裡的筷子就開搞,大快朵頤吃得記頭大汗,夾起最愛的火燒剛要塞進嘴裡,就聽一個焦急的聲音喊道:
“徐觀,你爸死了!
”
徐觀緊咬的牙關硬生生擠出一個字:“艹!
”
大過年的哪個褲裆沒夾緊,漏出來這麼個玩意,張嘴就是你爸死了!
火燒丢進碗裡,狠狠的把筷子拍在桌子,徐觀扭頭大聲罵道:“你爸死了!
你全家都死了!
艹!
”
來人正是自已的通班通學曹寶平,隻見他拉着個臉說:“徐觀,我真不是開玩笑,我剛從學校回來,把你的電報帶回來了,你看看!
”
一把扯過小曹手裡的電報,‘父故速歸’四個字讓徐觀直接呆坐在闆凳上,久久沒有說話也沒有哭,一絲力氣都沒有。
良久,徐觀才緩過勁來,站起身來付了錢,一言不發的走回了自已租住小院的西廂房的南耳房裡。
小曹擔心徐觀出事,也跟着進了屋子站在一旁安慰道:“節哀順便!
徐觀,現在得趕緊回家,叔叔的後事還等着你去操辦呢!
”
徐觀沒說話,起身随意拿了幾件衣服和證件就拎着包往外走。
到了門口又折返回來,拍了拍小曹的肩膀說:“兄弟,等我回來!
”
火車上,徐觀坐在座位上吃着車站買的大餅,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暗罵:這叫個什麼事?
剛來還不到三天就把人家克死了!
特麼的真有毒!
徐觀,183的精神小夥,長得不帥也不醜,五官很和諧,北電文學系85級電影劇作專業的學生。
因85級畢業時間特殊,延遲分配,現在待業中。
一邊等學校的分配,一邊靠碼字和劇組打零工生活。
自已好好的當着導演,跟新晉金鷹女主正探讨着劇本呢,一睜眼就到了90年。
一看頭發就知道,原身是個标标準準的叛逆文藝青年。
為毛不剃頭呢,還不是沒過頭擡頭。
沒剃頭爸爸就死了,剃了頭不知道得出啥事呢。
“咔嚓咔嚓——”
整整咔嚓了30個小時才到達哈爾濱,又換2個小時的汽車才進了家門。
看着記屋的親戚朋友,徐觀果斷暈倒,再醒來後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徐觀沉默寡言,如喪考妣地跟着叔叔處理着徐大年的喪事,送往一波又一波的祭拜人群。
“小觀,起來吃點東西吧!
”
叔叔徐二年進了卧室叫醒徐觀,說:“哎!
吃點吧,一連好幾天沒像樣吃東西了!
你這樣下去身L可撐不住啊!
”
披散着頭發出了卧室,沒洗手徐觀就開始狼吞虎咽。
徐大年跟着朋友去北邊倒騰東西,回來的時侯出了車禍,三個人死倆,其中一個就是徐觀爸爸。
在一旁吃飯的叔叔徐二年問道:“小觀,你後邊啥打算?
”
喝了口米湯順了一下食道後,徐觀回複:“回京城,等着分配。
”
“你爸去年一年沒少倒騰,也給你留下不少東西,吃完飯我一并交給你。
”
徐觀沒說話,點頭回應着。
飯後,卧室裡。
“哎,你爸硬挺着也沒等到你回來,臨走前交代我啊,嗚嗚嗚——”
徐二年哭了一會,從褲兜裡掏出存折遞給徐觀說道:“你爸之前倒騰的錢都在這了,你拿着吧!
走,我還有事交代你!
”
徐二年打開另一間卧室門,對着床上一指說:“都在這了!
”
徐觀定睛一瞅吓了一跳,隻見卧室的床上整整齊齊的碼了一床的膠片。
徐二年指着膠片說:“你爸用一車的豬肉在北邊換的,臨走前讓我把膠片交給你,說‘扶上馬,以後就靠你自已了’!
”
雖然沒見過徐大年,徐觀還是忍不住趴在徐二年的肩膀了嗚嗚的哭了起來,心想:父愛沒有了,金手指沒有了!
三天後,徐觀跟徐二年還有他朋友,仨人費了老大勁才把膠片運到京城,堆放在小院裡徐觀的床上。
徐觀鄭重其事的對徐二年說:“叔,你回去以後一定要把名字改掉!
哪怕就鐵柱,鐵錘都行,别叫二年了!
”
徐二年不耐煩的說道:“知道了,回去就改成徐三年!
”
徐觀心想:就識這幾個數嗎?
徐觀想了想說:“叔,你就改徐鳳年吧,别老較勁二三的了。
”
徐二年嘀咕:“鳳年,鳳年,這個不錯就這個了!
”
送走徐二年後,徐觀對着一床的膠片發愁,這尼瑪怎麼弄?
膠片多了也愁人啊!
正想着呢,小曹這貨從外面回來直接進了徐觀的房間,看到一床的膠片後,顫抖的手捂着能放下拳頭的大嘴,眼睛睜得賊大。
半晌才回過神來說:“徐觀,你在哪弄這麼多膠片?
”
徐觀看了看小曹,起身關上門,說:“我爸用命換的!
”
這個年代,哪個電影人不是對膠片愛到不行。
小曹從自已房間裡拿來了鋪蓋卷,倆人就在地上打地鋪看着膠片。
翌日,倆人不管幹啥都得留下一個人在房間裡看着,就怕有人來偷膠片。
倆人輪流看了三天後實在受不了,徐觀決定找個地方把膠片寄存起來。
這天下午,徐觀正在地鋪上躺着呢,小曹帶着王迪老師和田壯導演進入房間。
王迪是徐觀和小曹的班主任,田壯是他叫來幫忙的。
看着消瘦的徐觀,王迪拍了拍徐觀的肩膀說:“節哀!
”
田壯導演也如此,随後幾人開始商量怎麼處理這些蘇聯膠片。
“先說好,這是我爸用命換來的,我一個都不賣隻寄存!
”
田壯導演點點頭,信誓旦旦地說:“你放心,放我這絕對安全!
咱誰都不賣就你自已用,争口氣早日拍部好電影!
”
四人開始處理膠片,統計搬運裝車分工明确小心仔細地送進了北影廠的庫房。
每年相應的給一點費用,北影廠代為保存這些膠片,徐觀終于可以甩開膀子好好的規劃一番了。
哈爾濱的房子直接就抵給了徐二年,徐大年一年沒少倒騰給徐觀留了20萬塊錢存款。
小曹天天想去哈爾濱找徐二年,說他想跟着倒騰膠片,太特麼饞人了,哪個電影人看了不迷糊啊。
晚上,約摸着八點鐘。
徐觀正趴在桌子上寫劇本呢,砰的一聲小曹直接推門進來了。
徐觀有些不記的抱怨:“大哥,你不能敲下門啊!
”
小曹絲毫沒有感到不妥,嘀咕着:“倆大男人,敲什麼門呢,你屋裡難道還有女人不成?
”
這年代的年輕人估計單純得都不會撸。
小曹還不是後來的精品導演,還是個不會撸的年輕人,總是毛毛躁躁的。
“我的曹大編劇,說吧,啥事!
”
小曹一拉椅子,坐在旁邊用餘光瞄了一眼徐觀的在寫劇本後說:“你的分配結果下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