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身體早就被掏空,力氣不大,可刀鋒利。
每一刀,都見了血。
三人的骨子裡都有對皇權的服從和敬畏,可性命之危,也讓他們在刀揮到面前時本能的避開了要害。
紅蓮那一刀落在了背上,蒙東那一刀落在了手臂上,而章續之那一刀,落在了腿上。
夏日衣裳薄,很快有血流出來,但是從流血的速度判定,傷口不深。
皇帝還要繼續揮刀時,三人俱是連滾帶爬的往門外跑,屋裡太狹窄了,他們是真怕死在這裡。
王覺适時的扶住皇上,邊勸着‘皇上息怒’邊扶着他出門繼續追殺。
此時的院子裡跪了一地的人,就像在上朝一樣,文官在左,武将在右,跪得分明。
皇上的去向和安危是最重要的事,知道他去了何處,誰會不往前湊,說不定就入了皇上的眼呢?
這是臣子的生存之道,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可今天他們很後悔!
無比後悔!
這樣的皇室秘辛是他們能聽的嗎?
在院外官階不夠沒進得來的,已經有人在偷偷往後撤了。
皇帝頤指氣使一輩子,一看到這麼多人也想起來了,這事哪裡用得着他動手,當即下令:“把那幾個狗東西抓起來!
”
袁浩和何興傑就等着這句話,兩人當即暴起,目标明确各自按住一個。
至于貴妃,她有再大的罪也輪不到他們上手。
“皇上,臣妾冤枉啊!
”
貴妃心裡也慌,可越是這樣的情況下她知道越不能亂,孩子是誰的哪是别人能說了算,更何況旭兒長得像她,誰也不能從他的長相去認定誰是他爹!
很荒唐,但眼下,這一點正是她的幸事。
皇帝這會是真的氣瘋了!
計旭是他唯一僅剩的血脈,唯一!
之前雖說血脈存疑,他也懷疑,也遷怒,并且發作了章相國,可他心裡并沒有真的認為那不是自己的兒子。
在皇室之中,圍繞子嗣發生的龌龊事罄竹難書,指鹿為馬,狸貓換太子等等手段一點也不新鮮。
紅口白牙幾句話,說不是他的孩子就能不是了?
貴妃的起居注能是假的?
而今日的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連自欺欺人的機會都沒給他!
貴妃明明白白的和另一個男人訴着衷腸,說那是他們的孩子!
她親口承認的!
現在,她卻說是冤枉了她!
皇帝的呼吸聲一聲重過一聲,他想殺光所有人,他想剝了貴妃的皮,可……
旭兒是他唯一的血脈,他現在膝下隻剩這麼一個皇兒了,若是繼續追究下去……
皇帝赤着雙眼,眼神從左掃到右。
這些人聽到了多少?
是不是都知道他竟然連一個自己的血脈都沒有了?
要是把這裡的人都殺了……
不,不能。
惡念剛起,皇帝就先把自己勸住了。
這院子裡是半個朝堂,且是位高權重的那一半,他要是敢這麼做,這些人就敢反了他!
不行,不能動。
可,他的太子呢?
!
皇帝看向貴妃,眼神粹着毒,陰冷如毒蛇。
堂堂一國之君,他的太子呢?
他的血脈呢?
要是連血脈都沒有……
皇帝越想越恨,拿着刀就朝朱淩砍去!
朱淩被死死按在地上,任他自忖聰明絕頂,此時也不知要如何自救。
眼看着那刀就要落在脖子上,他下意識的閉上眼睛,永親王及時出聲:“攔住皇上。
”
按着朱淩的袁浩離皇上最近,他也知道朱淩這會死不得,可為臣多年,他更知道這時候的皇上攔不得。
腦子裡念頭轉得飛快,他用肩膀接住了皇上這一刀。
這個位置,不緻命。
眼下不會因此得罪皇上,之後新君論功行賞,還得多算他點功勞。
是的,剛才那一瞬間他已經想到了新君。
他相信不止是他,這裡裡外外的人在知道四皇子不是皇室血脈後,都想到了安殿下。
皇上沒有了皇子,那先皇的皇子便是最名正言順的儲君。
那位姑娘在背後推動,暗中布下這天羅地網,終于讓事情如願走到了這一步。
對于那位始終隐身在人後的姑娘,他越來越佩服了。
不說以往,隻說要促成今天這個局面,就不知她花了多少心思才讓事情這麼水到渠成。
肩膀疼得厲害,可袁浩卻覺得興奮極了。
這一刀挨得值,讓他進得也退得。
“袁浩,你敢攔朕?
!
”
皇帝這會完全失去了理智,面目猙獰的抽出刀推開人,一定要殺了朱淩洩恨。
“皇上,該回宮了。
”
永親王上前來握住皇上的手腕,從他手中奪了刀。
雖然年長了皇帝二十歲,可永親王自小練武,底子還在,被色欲掏空了身體的皇帝哪是他的對手。
皇帝一腔恨意無處可去,這會把攔他的皇叔也恨上了,眼裡都帶着惡意:“别以為朕叫你一聲皇叔就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敢攔朕,朕連你一起殺!
”
永親王神情不變,語調也一如從前:“皇上要殺誰都請先回宮,在宮外鬧出太大動靜于您不利,恐生動蕩。
”
連呼吸聲都放輕了的臣子早被朝會訓出來了,這會便齊聲道:“恭請皇上回宮。
”
皇帝氣昏的腦子清醒了些許,想起來這裡是在宮外,若是把動靜鬧大了,把這事傳開了去,那丢臉的不還是他?
一想到滿京城都傳他被貴妃戴了綠帽子,替别人養了十幾年的兒子,皇帝就覺得眼前發黑!
他要剝了貴妃的皮!
抽她的筋!
還要敲碎她的骨頭!
他要親自一刀一刀的淩遲了朱淩!
他要留章續之的命到最後,讓他親眼看着章家人在他面前放幹了血,氣息從有到無!
這麼想着,皇帝恨不得現在就殺個人見見血!
他一定會讓他們知道,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覺!
”
王覺上前:“臣在。
”
“查抄相國府!
緝拿所有人下獄!
”皇帝看向章續之,惡意翻湧:“對着名冊一個個勾選,隻要還在喘氣的,一個都别落下。
”
“是。
”
這個結果所有人都不意外,包括章續之,在皇上踏入這裡那一刻起,結局就已經定了。
他隻是恨!
章續之看向不遠處的女人,再也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他并不是個好哄好騙的毛頭小子,兩人相識是在同鄉會。
他祖籍五豐縣,會試在即,五豐縣的學子齊聚京城,同鄉會在此時會對那些家境貧寒的學子提供一些幫助。
當然,這就是一種提前示好,真要成了進士,有這交情在,天然就比其他人更親近。
那次他忙完了順便過去一趟,在外邊看到一個姑娘背着個包袱在那躊躇不前。
會來到這裡的怎麼也和同鄉脫不開關系,而且她也實在是長得好,就算風塵仆仆也難掩其好顔色,他便上前問了幾句。
于是知道了她來自太平縣,祖籍卻也在五豐縣,來此是為了找一個叫朱淩的人。
他進去後幫忙問了問,告訴她沒有這個人。
她雖然看起來有點慌,但還是向他道了謝離開。
他自然也沒有留人,有點腦子的都不會去沾來曆不明的女人。
沒想到後來他過去又見着了,還是來問朱淩有沒有到的,他便猜着多半是來找未婚夫,或者夫君的。
第三次見面是在街上,她做了不算成功的僞裝扮成男人,擺了個攤子給人寫信。
攤子前圍了不少人,且都是男人,有的直接圍到了她身邊,都不用多想他就知道,怕是都看出來這是個女人了。
既然是同鄉,他便過去給她解了圍,并多嘴問了一句找到朱淩沒有。
她說明明他的先生說他來京城了,卻不知為何沒有來。
他贊她字寫得不錯,一看就是下過苦功的,順嘴又問她為何不回家,那朱淩說不定是回去了,提醒她女子獨身在外太過危險。
她說,她來京城前先去了朱淩家中,得知他在外求學,便又去了他求學的書院,之後來了京城。
當時他怎麼回的?
對,他打趣說這未婚夫有些難找。
她卻說不是未婚夫,隻是一個鄰居哥哥,小的時候兩方父母倒是有過笑談,不過後來她随家人搬家了,這事就沒了後續。
他覺得奇怪,既然沒有婚約,為何還千裡迢迢找來。
追問之下知道了她家中大火,除了她都沒活下來,如今無人可依,就想找到朱淩這個小時候說過要娶她的人,是不是願意把這話當真,沒想到找了一圈都沒見到人。
當時他就覺得,如果見着人,那朱淩肯定是願意把那話當真的。
很難有男人能拒絕美人,而且看她舉止有度,對他還有提防之意,完全沒有要攀附的意思,就更高看她兩分,不過他警惕心還在。
知道她仍打算在京城等人就給她找了一份安全的活計先安置着,然後派人去太平縣和五豐縣查實她說的都是真的,之後才花了些心思把人留在身邊。
那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女人這麼用心,被拒絕了兩回還是沒有放棄,最終抱得美人歸。
原以為這也是一樁美事,可沒想到皇上會突然過來,然後一眼看上了她。
那時候的皇帝把一切都捋順了,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如果他說這是自己的妾室,一定不會勉強。
是古盈盈和他說,這麼說的話皇上肯定不會把他怎麼樣,可要是因此得了皇上厭棄,他在朝中怎麼辦?
對官員來說,沒有比被皇上厭棄更可怕的事,他當時不過是個五品,當然也怕。
鬼使神差的,他說這是他的遠親,家中出了變故來京城投奔他。
沒想到皇上還真把人放心上了,下旨将人召入宮中,而他,則趕緊派人回五豐縣部署,将兩人的遠親身份坐實。
章家,也就成了古盈盈的娘家,一年總能出宮省親幾回。
被她告知有了身孕,孩子是他的時,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畢竟她非常得寵。
她卻告知自己,她并不喜皇上近身,所以挑選來她身邊的宮女個個都是美人,就連内侍都是好顔色,所以皇上确實常去她那裡,卻并非在她床上。
她說,她的心裡隻有他。
她說,她隻想有他的孩子。
她說,她一定會讓他平步青雲,位極人臣。
後來孩子出生,算着日期,差不多就是她回章家省親那時候。
甚至在朱淩真來了京城時,她當着朱淩的面說心裡隻有他章續之,之後更是做到了她承諾的,讓他成為了位極人臣的章相國,而朱淩,做着沒什麼實權的散官,還在五品打轉。
所以就算他不喜歡朱淩,也忍了他。
後來她帶孩子回家省親,每次孩子都非常黏他,他瞧着,不知怎麼越看越覺得像自己。
他們還有相同的一些小習慣,喜歡吃的東西一樣,不喜歡吃的也一樣,自然而然的,他再沒有了懷疑。
可他沒想到,看起來并沒有多少接觸的那兩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而他,則是個從一開始就被算計的冤大頭,費盡心血替别人養孩子,最終賠上全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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