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門口,時不虞念頭一轉又停下來,摸了摸額頭上還隐隐作疼的傷,轉過身去問丹娘:“是不是還青着?
”
“青紫,還有點腫。
”丹娘昨天一回來就把她這傷的原因問清楚了,心疼她以身犯險布局,但知道她做足了準備,便也不說她什麼。
小十二有一個最好的優點:從不和自己過不去。
生就這麼個性格,有多少人喜歡她就有多少人讨厭她,但無論别人怎麼罵她,說多難聽的話,她都不在意。
用她的話來說,又不是她的誰,管她說什麼呢!
和她有什麼關系嗎?
然後就刺激對方跳着腳的罵得更厲害,她則笑得更開心。
對自己的小命那更是要緊,冒險的事常做,但都是做足了準備的去做,确保不會把自己玩沒了。
就比如她想要出海,卻願意給自己兩年的時間先去做足準備,确保自己出去了還回得來。
小十二有天底下最柔軟的一顆心,不想關心她的人為她傷心難過。
丹娘笑着,一眼看穿她的打算:“想利用傷口做文章?
”
“丹娘懂我,傷都傷了,能用起來當然要用。
”時不虞壞笑:“你幫我把傷口再處理一下,要看起來還很嚴重那種。
”
“要用軟布包紮嗎?
”
時不虞想了想,搖頭:“戴頂帷帽,到時我找機會給人看到。
”
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丹娘用丹青塗抹一番,然後又用幹帕子按去浮于表面的一層,邊提醒她:“目的達成後就要把帷帽戴好,天熱,出了汗後容易露馬腳。
”
“我不會離人很近,不經意給人看到就夠了,故意露出來給人看反倒落了下乘。
”
丹娘失笑:“論挖坑,你說第三沒人能說第二。
”
為什麼不是第一?
因為那個位置上牢牢坐着老先生,其他人隻能争一争第二。
時不虞輕哼一聲,對這個事實接受良好,除了搶吃的,她确實少有在白胡子手裡占到便宜。
手執小鏡看了看傷口,青紫色的傷口鋪滿大半額頭,看着有點腫,也有點吓人。
“會不會誇張了點?
”
“不會。
”丹娘拿帕子又處理了一下邊邊角角,不讓傷口看起來太過棱角分明。
丹娘說不會那就肯定不會,時不虞放下鏡子,一手扶着腦袋一手攙着丹娘的手臂唱起了大戲:“哎呦,疼死我了。
”
紅梅居幾人都笑起來,就連宜生眼裡的笑意都格外明顯。
丹娘輕彈她額頭一下:“既然都說了疼,那是得疼一疼。
”
時不虞順着這點力道往後倒,把着丹娘的手臂倒是沒有放開,被丹娘一拉就回來了,還順勢倒進她懷裡。
惦記着額頭上抹了丹青,腦袋微微往後仰,根本藏不住臉上狡黠的笑意。
丹娘戳着她額頭上幹淨的地方讓她站好:“再不出門會更熱。
”
“出門出門。
”接過宜生遞來的帷帽,時不虞順便提要求:“天熱,我想吃魚脍。
”
“傷口還沒好,不行。
”其他事上宜生對她百依百順,這事卻不行:“等傷好了我讓言管事送一條大些的魚來。
”
瞅了眼抱劍看着她的丹娘,時不虞非常識時務的點了頭。
敵衆我寡,打不過,撤退。
出了門,時不虞讓車夫駛往最大,位置最好的一家店鋪。
待轉入大街,時不虞就感覺到馬車明顯慢了下來,人聲也比平日裡喧嘩。
她撩起窗口的簾子往外看去,頓時怔愣住了。
她以這種方式為計安籌糧,就是算準了這一招有用。
人心最狠最毒辣,但也最慈最善良。
若是被巧取豪奪,千方百計也要為自己做打算。
可若是能讓他們心甘情願付出,那他們會傾盡所有來給你。
陽謀陰謀說到底都是謀人心,她自然也不是什麼純善之人。
可看着眼前這一幕,心底的震撼無以言表。
夾雜在人群裡的那些腳步匆匆的人,從他們的衣着打扮,面色神情就知道隻是普通的小老百姓。
他們靠天吃飯,所以比生活在皇城的人看起來要黑,要瘦,背也像是被壓彎了,走路時駝着背,低着頭。
或抱着或提着袋子的手很用力,青筋畢現。
時不虞敲了敲車廂吩咐:“跟上旁邊這些人。
”
車夫應是,馬車又慢了一些。
一路上,時不虞就看着他們有的會在一家人來人往的鋪子前站定,将那袋子放到店鋪外邊的小山上,為那形成大山之勢再出一份力。
有的會停下來稍作猶豫後繼續往前走。
時不虞本以為他們另選一家是有要兌換的東西,畢竟鋪子賣的東西各有不同。
卻見他們去到下一家外邊貼着告示的鋪子前,把袋子放下後離開。
他們好像,根本就沒打算要拿這糧食進鋪子裡去兌換什麼。
“突然就覺得,在戰場上吃的那些苦頭很值得。
”不知道什麼時候傾身過來和她一起看着外邊的丹娘低聲道:“小十二,你這一局特别好,安殿下盡得人心。
”
被表揚了,時不虞下意識的唇角上揚,卻不知為何,心裡堵得厲害。
放下簾子,她背靠着車廂平緩情緒,一會後才道:“盛世過去還不久,百姓都還沒受盡苦難,沒有變得麻木不仁,所以才能有這‘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的表現。
”
“都還來得及,是不是?
”
時不虞笑,擡頭對上丹娘的視線:“是,還沒爛透,救得回來。
計安争氣點,說不定能打造再一個盛世。
”
丹娘捏捏她的臉:“就是辛苦了我們小十二。
”
“誰不辛苦呢?
天下從來沒有白得的肉餅。
我身邊這些人,現在誰不是拿命在拼。
”時不虞敲了車廂三下,馬車轉了個向,去往此行的目的地。
丹娘點頭認可,她一個女人在戰場上,這半年有多辛苦隻有她自己最清楚。
但是:“就在剛才,我覺得再辛苦也值得。
”
想着剛才那一幕,時不虞笑,是啊,值得。
待到了目的地,看着店鋪外邊的長隊,和鋪子外邊堆成的大山,她心裡更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底氣。
如果說,之前她做的一切先是為了時家和白胡子,後是為了計安。
那今天之後,也為眼前這些人。
他們代表的,是大佑千千萬萬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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