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梅居。
書房裡燭光搖曳,京城的輿圖鋪了一地,時不虞坐在墊子上,眼神落在金吾衛廨署的位置。
以何興傑的頭腦,一定知道自己已經上賊船了,無論他願不願意都已經下不了船,為了活命,他一定不會讓千牛衛将人帶走。
隻要他能扛住一陣不輕易松口,以金吾衛的手段,定能撬開那些人的嘴。
門被輕輕敲響:“小的言則,有事禀報。
”
萬霞得到示意,過去開門。
不一會,言則在内室的門口停下腳步:“姑娘,肖奇讓人送回消息,那些人是‘赤血幫’的,有人找到他們,花重金請他們護送幾樣東西去鳳西街一百一十三号。
東西包好蓋了戳,是兩支毛筆,玉扳指,玉佩,以及一個金絲線繡的黃色荷包。
”
時不虞邊聽邊笑,果然如此。
從屍體裡挖出兩個筆帽,皇帝就把那兩支筆找出來配上,再放幾個他常用的物件,找幾個替死鬼殺了,給他們安一個前朝餘孽或者杜撰一個什麼身份,說他們有謀反之心,不知從哪弄來皇上的東西,設局抹黑皇上,讓皇上失去民心,這鍋就麻溜的甩出去了。
真是,想得美。
“這種活都敢接,赤血幫什麼來頭?
”
言則回道:“走黑的,專接些見不得人的買賣。
據說幫主從不苛待幫衆,有肉一起吃,手下很是養了些好手。
”
“找這樣的人來背鍋,倒是合适。
”時不虞又問:“何興傑表現如何?
”
“何統領在大門上動了手腳,賀将軍領千牛衛上門時把門推倒了,并且是踩着門進去的,何統領抓着這件事和賀将軍掰扯許久,并且完全合情合理,既不給人,也不放他進去。
期間千牛衛想來硬的,都抽刀了,可監門衛袁将軍在場,最終千牛衛沒敢動。
”
時不虞輕輕點頭,她從不将誰算死,因為每個人都會為了自保竭盡全力。
何興傑至今沒得過誰一個暗示,生生被推着走到這個地步,可他也隻能順着繼續往下走,甚至為了自己活命,還得配合着把局做好。
這就是棋子。
“他可有疑肖奇?
”
言則稍一想:“這方面肖奇沒有話傳回來,明日我找機會問問他。
”
“同時帶句話給他,能順勢而為到這種地步的人,不可小觑。
”
“是。
”言則應下,繼續将後續的話道出:“明日天明,金吾衛就會将人和東西都送去大理寺。
姑娘,我們可要派人前去随護?
”
時不虞稍一想,搖頭:“不必,這裡是京城,金吾衛也不是吃素的。
就算皇帝想滅口,首先不一定能将人全殺了,再者說,也要擔心派出去的人是不是會被抓活的,隻要留了一個活口,拔出蘿蔔帶出泥,誰也不敢保證最後會挖到誰頭上去。
”
言則聽了也覺得有理,而且巡邏的可不止金吾衛,還有監門衛,有這兩衛在,抓幾個活口還是沒問題。
“城門一開你就去江家灣,催促他們盡快去認人。
”時不虞擺擺手:“下去吧,還能睡上一陣。
”
“是,姑娘也放心歇歇。
”
時不虞拿着手邊的宣紙起身,将之一張張投入火盆,竄起的火苗映紅了她的臉。
至此,這場大戲,才算是拉開了帷幕。
***
臘月初九,大雪紛飛。
天剛蒙蒙亮,金吾衛就大張旗鼓的押着十人迎着風雪招搖過市,送往大理寺。
彼時大理寺還未開門,他們硬是将門敲開了,将這燙手的東西全交接了過去。
不說大理寺一衆人拿着這證物有多驚慌,此時的皇宮中,皇帝大發雷霆,将賀茂時罵得狗血淋頭,早朝時更是将一衆臣下罵了個遍。
章相國下朝後直接被内侍領去禦書房,他臉色也不好看,人是他安排的,昨晚就知道事情未成。
可在皇帝面前,他仍得哄着。
“皇上息怒,今晚,臣會再做安排,定保萬無一失。
”
“昨日你們也說萬無一失。
”皇帝重重的哼了一聲:“結果呢?
就是這麼萬無一失的?
”
章相國把腰彎得更低:“昨日實在是倉促了些,隻來得及找那樣的人下手,到底是烏合之衆,在金吾衛手底下根本走不了幾招。
臣今晚會安排身手好的前去,到時就算被人搶了先,也能撐到賀将軍趕到。
”
皇帝斜視着他:“有把握?
”
章相國和賀茂時對望一眼,兩人齊齊上前:“是,定不讓皇上失望。
”
“那朕等你們的好消息。
”
而就在此時,江靈的父母兄弟捏着畫像,戰戰兢兢來到了朱宅。
他們腿肚子打轉,身體都在發抖,一步都不想往前走,可為了活命,他們隻能挪動着上前。
肖奇等了好一陣了,終于等到了人,那步子卻邁得跟蝸牛似的,直恨不得上前去把人擡過來。
按捺着等他們走得近了些,他上前攔住:“昨天還沒看夠熱鬧?
今兒裡邊不準進了。
”
江靈她爹下意識往後退,她哥也直往後躲,她娘卻是真擔心閨女,抖着手把畫像打開,聲音也抖得厲害:“軍軍爺,我們,我們看到這個,這像是像是我閨女……”
這話一出,周圍無論是穿着那身皮的,還是抻着脖子看熱鬧的都豎起了耳朵。
肖奇看着那畫像和婦人确認:“真是你閨女?
這人可不能瞎認。
”
“瞧着像極了,我閨女鼻子上這個位置也有顆痦子,這臉型這模樣,也像。
”婦人抓着肖奇的盔甲就跪了下去,滿臉是淚的哽咽着道:“軍爺,您讓我去認認吧,說不定,說不定不是她。
十裡八鄉的誰不知道她在宮裡做宮女,皇宮那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不可能被人殺死,對,對,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軍爺,求求您您讓我認認吧!
”
“起來起來,這是做什麼。
”肖奇把人拽起來:“這事我也做不得主,你等着,我去問問……”
“問什麼。
”何興傑跨過圍牆的墩子出來,一夜沒睡,今日也不能歇,他臉色不是很好看,語氣自然也稱不上好。
“統領您看。
”肖奇拿過婦人手裡的畫像:“說像是她閨女,想去認認人。
”
原來後招在這裡。
何興傑看着這畫像,若他放人進去,結果就是确定死者裡有個宮女。
若他不放人,裡邊有個疑似宮女今日裡也一定會傳開。
他要攔嗎?
何興傑笑了,當然不。
“貼了這麼多畫像,不就是為了讓人來認?
豈有人到了門外卻攔着的道理。
肖奇,你領他們進去。
”
“是。
”肖奇看向幾人:“你們跟我來。
”
“謝軍爺,謝軍爺。
”幾人躬着身體連連道謝,頭也不敢擡的跟着肖奇往裡走。
肖奇直接把他們領到了那個屋子前,正在飄雪,屋子又垮塌了,屍體用油紙覆蓋着。
他将油紙掀到一邊,道:“你們看看哪個是……”
“靈兒!
她爹你看,是靈兒!
那是我們家靈兒!
”婦人撲到其中一具屍體上大哭:“我苦命的孩兒啊!
娘都給你攢好嫁妝了啊!
”
江靈她爹也跟着抹淚,兄弟更不用說,對妹妹不說有多深的感情,心裡也都清楚,家裡的日子能這麼好過,是妹妹用年華換來的。
肖奇稍等了等才上前:“節哀。
此案尚未偵破,不宜久留,認過了就走吧。
”
他們雖然不舍,可到底是不敢違抗軍爺,抹着眼淚一步三回頭的離開,沿原路離開。
此時外邊的巷子裡,人比之前更多了,聽說有人來認領屍首,離着近的都想來得個一手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