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十安今日散衙得遲,黃昏時才回來,穿着朝服直接就過來了紅梅居。
“皇帝一直在發火,我也走不脫。
”
時不虞倒了盞茶給他,看他喝了才問:“他打算怎麼做?
”
“要拿許容文回來問罪,文臣武将都在勸。
”言十安笑得嘲諷:“要是不打仗,為了争那個位置他們不知得鬥成什麼樣,可現在那就是個燙手山芋,沒人想沾。
丹巴國多少兵力,許容文手裡又有多少兵力,就算把六萬援兵算上,充其量也隻有人家的一半。
這些事他們心裡都清楚得很,讓許容文繼續在那守着對大家都好。
”
“連傳令兵都殺,誰也說不好将來還會發生哪些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他們都怕。
”時不虞又問:“許家什麼反應?
”
“許老将軍遞折子求見,皇上允了他觐見,卻隻讓他跪在那裡聽着他們商議,完全沒給老将軍說話的機會。
最後走的時候都起不來身了,是我扶着他離開的。
”
言十安想着老将軍的狼狽樣子,輕聲道:“兒子在前方抵禦外敵,随時可能喪命。
老将軍自己也是啟宗時候的将領,是真正上過戰場立過功的,如今被這般對待,心裡不知多心寒。
”
時不虞一直都知道,在皇帝跟前聽用對言十安而言并非全無好處。
就比如眼下,皇帝出了什麼昏招,造成了什麼後果,對大佑江山有多大壞處,不必别人苦口婆心去教,他都親眼看在眼裡。
将來他坐上那個位置了,他就知道這些事是做不得的。
“兵部怎麼說?
會繼續增兵嗎?
”
言十安将自己知道的悉數告知:“鄭尚書提了,聽皇帝的意思是明日朝會上商議此事。
”
時不虞若有所思:“你覺得同意的機率有多大?
”
“挺大,鄭尚書提出此事後他并未反對。
”
“不一定。
”
言十安稍一想,了然:“貴妃。
”
“皇帝今日未反對,就是心裡有數得增兵,之所以放到明天朝會上去商議,就是看從哪裡抽調人手合适。
可大佑如果繼續增兵等于加大丹巴國攻城的阻力,貴妃不可能什麼都不做。
”時不虞揉了揉額頭:“看明天了,如果皇帝最後否了這件事,不需要其他證據,貴妃的身份也可以坐實了。
”
言十安看着她的動作微微皺眉:“又頭疼了?
我讓林大夫過來看看。
”
“不用了。
”時不虞趕緊攔着:“隻有一點點疼,可能是今日沒午歇才會這樣,得着消息的時候正是那個時間點,後來實在是睡不着了。
”
言十安仍是不放心:“以後還是得睡。
”
“放心,我不會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的。
”
事情果如時不虞所料,增兵的事被皇帝擱置了,理由是雙繩城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利,算上增援的六萬兵馬足夠用了。
許老将軍也上了朝,聽着這消息隻覺得心頭泛冷。
雙繩城是有些天險沒錯,可一旦突破了那裡就一馬平川,後邊再無其他可部署防禦的地方,拿下城隻是時間問題。
若雙繩城真有那麼大地利,這麼多年為何從未有設為軍事重鎮的時候?
是所有為皇者,為将者都看不到嗎?
他一咬牙,拼着被皇帝落罪也欲為兒子再做些争取,手被緊緊扣住了。
轉頭看去,就見輔國大将軍莊敬對自己輕輕搖頭。
可,那是他的兒子啊!
下了朝,兩位啟宗時的老人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在無人的空曠地同時停下腳步。
莊敬輕聲道:“如今在許将軍手裡已經丢了五城,無論你現在說什麼都是替他脫罪,對他全無好處不說,你也得不着好。
以皇上現在的性情,多半要治你的罪,你不但幫不上忙,還要把自己賠進去,甚至把許家賠進去。
”
“是在他手裡丢了五城沒錯,可丹巴國在前邊就打出了士氣,我兒一過去接手的就全是殘兵敗将,傷兵無數,怎麼打!
”許老将軍越說越氣:“我們皆是帶過兵打過仗的人,你說,便是換成我們去,可有勝算?
”
“所以呢?
如何?
”
如何,如何……
許老将軍怔愣住,是啊,那又如何呢?
“皇上說太師對上的是戰神樓單尚且扛住了,許将軍卻扛不住一個丹巴國。
”莊敬歎了口氣:“他卻忘了,太師曾是啟宗皇帝的千裡馬,是十七歲就聲名鵲起的少年将軍,是國師帶在身邊長大,一手調教出來的大弟子,是這把年紀對上禁軍十個好手車輪戰都不輸的白發将軍。
許将軍除了比他年輕,還有哪裡能比得過?
才赴任時能在丢城後立刻把城奪回來,已經算是有些本事了。
”
“他若在戰場上為國捐軀了,我無話可說,為将者就得有馬革裹屍的心氣。
可,不該是這樣。
”許老将軍捶了捶被堵得難受的胸口:“不該是他在前方拼命,後方卻斬他傳令官,明知情況不好還不給他援兵,糧草也都拖拖拉拉。
若是因為這些原因死在戰場上了,他如何甘心!
我又如何甘心!
”
莊敬往周圍看了看,見有人往這邊走來,知道不宜多說,低聲提醒他:“給太師去信,太師說不定有法子可解許将軍的困局。
”
許老将軍心頭一亮,對!
太師!
當時容文就是他推舉去的,找他說不定有法子!
他匆匆道了聲謝,抱拳快步離開。
時不虞得知朝中的消息後笑了,這個結果,倒也不意外。
她閉上眼睛,代入到每個人的性格、立場和行事方式,去想他們接下來會怎麼做。
最後總合到一起将形成什麼樣的局面,而這樣的局面,她又要如何應對。
并且,還得備下後手。
可再忙,每日到了歇息的時間她都強迫自己去睡。
而言十安也随着朝中紛擾一日比一日忙碌,除了随時準備起草诏書,他更忙的是怎麼把學到的東西化為己有,連皇帝惡心的眼神都漸漸适應了,不用再如以前一樣強忍惡心。
這日等皇帝見完所有臣子,天已經近黑,宮門快落鎖了。
言十安正欲告退,一個内侍端着一份糕點送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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