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必過腦子,腳自有意識的将時不虞帶回了紅梅居。
她在院子外邊停下來,看着滿牆将謝未謝的三角梅笑了笑,第三個年頭了啊!
進了院子,看到換下宮裝,換回以往衣着行禮的青衫和翟枝,時不虞恍然有種時空逆轉的感覺。
看着這個角角落落都熟悉的地方,時不虞用腳丈量一番,到處看一看,摸一摸,然後在風雨廊上坐下來,抓了把魚食扔進荷塘。
“丹娘,你去收拾收拾要帶走的東西。
”
丹娘進了卧房。
青衫把果茶送過來後,和翟枝進了竈房再未出來。
時不虞就那麼安靜的喂了一下午魚,眼看着陽光逐漸西斜,霞光漫天。
恍惚間,她記起來第一次來見言十安那日,天上的雲彩也如今日這般絢爛。
最後扔下一把魚食,時不虞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撐着欄杆傾身往外看:“看在你們命大沒被我吃掉的份上,祝你們魚生快活!
”
一尾魚突然躍出水面,水花四濺。
時不虞笑了起來,看出來了,确實是挺快活。
丹娘聽着動靜從待了許久的屋裡出來:“書房裡不知你要帶些什麼,我沒動。
”
時不虞點點頭,去了書房。
這裡是她兩年多時間裡待得最多的地方,哪本書放在哪個位置她都一清二楚,那些挂着的宣紙,她現在要從中找出誰的來都不必一張張去翻,能直接就找到。
從宣紙的這頭走到那頭,任由那些宣紙從她頭上拂過,來到書架前,摸摸那些書卷,看看那些輿圖。
櫃子裡,抽屜裡,兩年多來已經被她裝得滿滿當當。
最後,她在熟悉的位置坐下來。
書案上每一樣東西都放在她最習慣的地方,平時取用時都不必擡頭看,手一伸就能拿到。
将宣紙放正,時不虞拿鎮紙壓上。
往硯台裡倒了幾滴水,時不虞托住袖子磨墨,到她平時用慣的濃度仍未停下,将今日的墨研得又稠又黑。
再拿一支自己最喜歡的筆蘸得飽滿,在紙上留下幾行字。
就好像,這兩年多來的每一天。
片刻後,她從書房出來,手裡隻拿着一本冊子和一個小像。
丹娘從那露出來的紅色知道了,這是安殿下雕刻的小十二,披着紅色的披風,笑得神采飛揚,平時就放在書案上。
看她眼神落在手中的包袱上,丹娘道:“帶上了你平時喜歡穿的幾身衣裳和一些私人物品。
”
時不虞點點頭:“走吧。
”
一路往外走,遇到的下人紛紛行禮。
待走到前院,看到等在那裡的羅青和言則,時不虞低頭笑了。
她記性好,剛才一路來遇到的下人再加上眼前這兩個,言宅的人基本齊了。
雖然無聲,卻是道别。
羅青深施一禮:“姑娘辛苦了。
”
時不虞虛扶一下:“都不輕松。
”
羅青看着她,眼神有些複雜。
他從頭至尾都在殿下身邊,眼睜睜的看着她如同滾雪球般,将優勢越滾越大,偏到己方陣營的人越來越多,短短兩年多時間便成就大業。
他雖然對她抱期待,卻沒想到會這麼快。
都是謀士,可他一步步走得小心謹慎,隻能保本。
而時姑娘大開大合,每一步都有用,最終串連起來成就大業。
這就是差距。
所以他早早調整方向,走了另一條路,從眼下的結果來看,顯然走對了。
他不是殿下身邊最有用的那個,卻是有限的幾個能得殿下信任的人之一,這就夠他受用一生了。
時不虞卻不管他怎麼想,羅青在她這裡遠比不上和言則的交情。
“我走了。
”時不虞笑眯眯的:“将來再見的時候,希望你們都成為了更好的人。
”
言則知道姑娘不愛那些繁文缛節,便也隻是深深一躬:“小的一定不讓姑娘失望。
”
羅青同樣承諾:“在下牢記姑娘的話。
”
時不虞擺擺手離開,步出大門時和門房也揮手道别。
上了馬車,從窗口那看着這煙熏火燎過的外牆,時不虞也小小的擺了擺手。
再見啦!
天黑了,禦書房内也總算清靜下來。
計安看着那碟剝得幹幹淨淨的豆子,聽言則禀報不虞去了言宅的事。
揮退言則,計安笑了。
這碟豆子,和在紅梅居的那一個下午,就是不虞對他感情的具象。
不虞選擇離開,和他的不挽留一樣,都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給将來留一絲餘地。
“宜生,母親用過晚飯了嗎?
”
宜生回話道:“娘娘說等您一起用晚膳。
”
計安起身去往華羽宮。
皇宮在京城隻占據中間這一塊,可若隻有兩個親人住着,就空曠無比。
麗妃回到這舊地方也不過幾天,卻感覺隐隐出現了幻聽,抄經都靜不下心來。
母子倆對着一桌飯菜都有些食不下咽,随便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母親可還有重要的東西在那個行宮别院?
”
麗妃不知他為何這麼問,據實以告:“東西是有些,但都不重要了。
”
“那就讓蘭花姑姑再去一趟收拾收拾。
”計安道:“我打算将計辰那些妃嫔都放到行宮别院去,好吃好喝的養着,再安排信得過的人守着,不會苛待了她們,您覺得如何?
”
這是以往從沒有過的先例,太妃通常都是養在深宮的。
麗妃提醒兒子:“她們身後各有家族,朝中怕是會有異議。
”
“明日大禮過後,我便會宣布此事。
這個時間點上,他們不敢反對。
”
“想來你明日要宣布的也不止此事。
”
計安擡頭看向母親:“您不必擔心,現在是求穩的時候,我知道輕重,不該提的一句不會提。
”
國師的提點在腦子裡閃過,麗妃便也逼着自己不多問,不多說,點點頭說起另一家子:“鄒家該得多少就給多少,不必因為我的緣故多給。
現在給得多了會撐大他們的野心,将來他們若做得好了再加恩便是。
”
“有您這句話,兒子安心許多。
”
“真正為你什麼都想到了的是不虞。
”麗妃輕歎:“她生怕事成後鄒家這個外戚想要得太多,之前便特意上門敲打過,連你表妹都安排明白了,應該用不了多久就會訂親,連夫婿人選都是她推薦的。
”
計安垂下視線片刻,說起别的:“過段日子,待一切安定下來後,您出宮去吧!
”
麗妃皺眉:“胡說些什麼!
”
“宮裡太安靜了,冷冷清清,像個活死人墓。
我有那麼多事忙,要見的人也多,沒空多想,可您在後宮能見着幾個人?
”計安若有似無的笑了笑:“前段時間不斷的有人開解您,您也看到了外邊的天地,所以您暫時能把自己安撫得很好。
但時長日久,您未必還能是現在的模樣,我更喜歡現在的母親。
所以,您出宮去吧!
”
對上母親的視線,計安說得極認真:“可以在城内到處走走,也可以去郊外。
全京城也沒幾個人認得您,換上一身普通婦人的衣裳,帶幾個眼生的人,自在得很。
若想走得遠一些,隻要您願意多帶些護衛,想去哪裡我都不攔着。
”
“你呢?
”
計安神情一滞。
麗妃聲音喑啞:“這宮裡就我們母子相依為命,若我都走了,你怎麼辦呢?
”
計安低頭笑了,母親的心疼他多年來都想要而不得,可眼下,就那麼明晃晃的擺在他面前了。
如此,就已經夠了。
“我有許多事要做,母親即便留在宮中,我可能也沒有太多時間陪您。
”
麗妃心中念頭一閃而過,她抓住了:“許多事……和不虞有關?
”
計安點頭:“是。
”
麗妃對這個結果一點都不意外,兒子對時不虞的執着,一點不比自己這二十來年的執着少。
至于他繼位之後會要面對的種種逼迫,想來也有了心理準備。
若扛得住,兩人還有些許可能。
若扛不住,兩人就此一别兩寬,也未嘗不好。
“我知道了。
”麗妃想明白了便試着學會撂手,這幾個字一出口,都覺出了幾分輕松之意。
母子抗争多年,這一刻好像終于找對了相處方式,氣氛前所未有的平和。
蘭花轉開頭去悄悄抹淚,夢裡才有的畫面,如今就發生在眼前。
這樣,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