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榮豐尖細的嗓門響起:“安皇子,請快着些,得趕路了。
”
長亭裡的人齊齊看過去,正好就見着了公主快步過去,提着裙擺擡起腿對着他就是狠狠一腳,踢得榮豐直哎呦。
“閉上你的臭嘴,聽得本公主想吐!
”
榮豐眉眼間全是狠毒之色,惡狠狠的看過去。
“怎麼?
生氣了?
”清歡上前一步,雙手抱胸笑眯眯的看着他:“還手呀!
打我呀!
”
榮豐不敢,再是個失了聖心的公主,也尊卑有别。
他用力擠出笑容,因此更顯得一臉扭曲:“公主說笑了,奴婢怎敢對公主不敬。
”
“你這意思是,不敢對本宮不敬,敢對我阿弟不敬?
”
“奴婢不敢。
”
“那就拿出個不敢的樣子來。
”清歡收了笑臉,眼神冰冷:“你是手握兵符不錯,可我阿弟卻是負責此去和談所有事宜的人。
就算抛開皇子身份來說,官職上他也高于你,少在本宮面前狗眼看人低!
再敢如此,本宮也不去和這親了,就地治你一個犯上的罪名送回朝廷,請皇上另外再派人來!
朝中别的不多,公公多的是!
”
禁衛圍了過來,展顔手握劍柄将公主護在身後。
清歡卻将他推開了,看向領頭的禁衛,下巴一擡,似笑非笑:“這是想對我動手?
”
禁衛的手立刻從刀柄上挪開,行禮請罪:“屬下不敢。
”
“真是有意思,一個個嘴裡說着不敢,行動上倒是敢得很。
”清歡抽出展顔的劍,指着一個個禁衛笑得嚣張:“本宮就是在這裡一劍一個要了你們的性命,你們也隻能認了,誰讓本宮是個有用的和親公主呢?
”
禁衛皆是往後退了一步,彎腰直道不敢。
“那就有個不敢的樣子!
再敢嚣張到本宮前面去,本宮不介意先殺了你們出氣!
”清歡斜他們一眼,将劍扔回給展顔,朝長亭那邊揚聲道:“阿弟你慢慢說,不着急。
”
“知道了。
”
計安眼裡全是笑意,對老師道:“您看,我哪裡能受什麼欺負,态度對我差一點阿姐都不能忍。
”
齊心輕輕歎氣:“她這身份,眼下确實是她的護身符,可之後……”
“老師不用擔心,我都有安排。
”
齊心也就不多問,示意他趕緊去和兩個小子道别,這時候還敢前來送行,這朋友交得不錯。
可三人真面對面了,卻一時間誰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最後還是計安打破沉默:“母親在行宮,有許多人照顧。
表妹在家裡,我也做好了安排。
隻有老師和師母那裡,我無法像往年一樣時時照看,有閑了替我多去幾趟,有什麼事你們幫把手。
”
兩人皆是點頭。
計安掏出一張紙遞過去,笑道:“猜到你們會來送行,提前準備了這個。
”
兩人對這信任皆是受用,窦元晨接過去邊問:“是什麼?
”
“有不少文士獨居在京城,其中有些年紀大了,手頭也不闊綽,你們方便的時候也去看看。
他們缺的不止是生活所需,是希望有人記得他們,能陪他們說說話。
”
齊心在一邊聽得直點頭,十安不論是個什麼身份,對弱者有憐憫之心是他最欣慰的一點。
窦元晨看着紙上的人名,将之遞給曾顯,擡頭應下:“放心,我們一定去。
”
計安伸出手,兩人隻是稍一頓,先後伸出手覆上去。
“十安有幸,多年來有你們為兄弟,對我處處照應。
計安有幸,有你們扛着壓力也仍願意認我為兄弟。
”計安将另一隻手覆上去,看着兩人眼裡有熱意:“計安不孤。
”
窦元晨把另一隻手覆上去,牙一咬就說出了那個名字:“計安不孤。
”
曾顯同樣覆上去,肯定的告訴他:“計安不孤。
”
三個人,六隻手,緊緊覆在一起,一如此時他們的心。
離開時,計安回頭看着亭子裡的四人。
有師長,有好友,京城還有他心儀之人,他這一生,不孤。
就算是将來,他也一定不會讓自己成為孤家寡人。
翻身上馬,計安朝他們揮揮手,策馬走向他的戰場。
四人目送長長的隊伍離開視線,長亭裡一陣沉默,他們都知道,這一去,十安危險重重。
是的,十安,在他們心裡,他們一直還是如此稱呼。
沉棋上前伸手:“把那名單給我瞧瞧。
”
曾顯雙手遞過去。
齊心蹭過去一看,笑了,這上邊好些人都向他道過謝,他們隻以為這是他囑咐十安去做的。
“我也是孤身一人獨居京城,還以為這上邊會有我的名字。
”沉棋還回去:“你們有閑了也來找我說說話。
”
兩人忙應是,心裡怎會不知沉棋先生這是看在十安的面上給他們臉上添金。
在這京城,能得沉棋先生指點的人不多。
窦元晨甚至覺得,祖父要是知道沉棋先生給了這話,轉頭就能把他打包了送去給沉棋先生好好調教。
南賢北聖的南賢,豈是浪得虛名。
窦元晨看向遠去的方向,那裡已經空無一人,他突然就有一種,十安兄在京城的痕迹被抹去了的感覺。
或許,皇上就是這麼打算的?
不,不能這麼想。
窦元晨用力捏自己虎口一下,上前扶着沉棋道:“先生,回吧。
”
曾顯則扶住了齊心,離開這承載了不知多少人離愁的長亭。
時不虞此時已經回到家中。
抽調走太多人,家裡顯得空蕩蕩的,她這裡晃晃,那裡晃晃,最後進了計安的書房。
這裡的變化倒是不大,書沒動,筆墨硯台仍是他離開前的樣子,鋪着宣紙,鎮紙在上方鎮着,就好像……随時會有人進來鋪開紙寫這寫那。
時不虞伏在書案上摸摸這裡,摸摸那裡,食指和中指你追我趕的追逐着,在書案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再一看刻漏,好像根本沒動。
單手托腮,眼神一瞟,找到事做了。
她倒了點水進硯台,拿起墨條一圈一圈慢慢的研磨起來,直到磨出的墨又濃又黑得都快稠住了,她才住了手。
拿筆蘸墨,一落筆,再收筆,宣紙已滿。
落于紙上的人劍眉星目,唇角上揚,仿佛看着她在笑,又好像在說:在找我嗎?
我在這裡。
在哪裡呢?
時不虞面無表情的拿筆在紙上來去一掃,起身離開。
宣紙上的人,黑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