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歡喜姑姑的回答很快,沒做任何猶豫,但似乎是想了一會兒,然後竟開始解釋起來,「我說了,你是誤打誤撞自己進來的,不在我的計劃内,你與我之間并沒有什麼合約約束。
說到底,不過就是一時的興趣相投,你無處可去,我覺得你可以相處,僅此而已。
若說利用,倒是完全用不上,你那謝家大小姐的身份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若是真有心,你那當首輔的叔父昨晚上吃了什麼菜我都能翻得出來,根本用不上你。
」
她的語氣一如既往慵懶中透着幾分不在意,可就這麼幾句話,卻讓謝瓊華徹底放松了下來,「那我隻能說多謝了。
」
歡喜姑姑替她将門拉開了,像是迫不及待地趕她走似的,「所以,你現在可以放心了?
」
然而,謝瓊華卻幹脆轉身又重新折回來了,「那麼,我可以利用我們之間的關系,問姑姑一些事情嗎?
」
歡喜姑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分不耐,「你這叫得寸進尺。
」
「是!
」謝瓊華毫不否認,「但我忽然發現,我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灑脫。
」
她重新窩回了那張躺椅,眼神中透着幾分疲憊,但是神情間卻比方才還要放松。
這樣無賴的模樣,讓歡喜姑姑無可奈何,隻能放棄那張自己最喜歡的躺椅,然後坐到了窗邊的桌案前,又給自己倒了杯茶,倚在窗棂上看着外頭街上的人流。
「還是因為你那個堂妹給你把病治好了吧?
」
謝瓊華沒有立刻回答,像是在仔細思索她這話裡的意思,以及自己的真正的想法。
良久,她才點了點頭。
「小時候剛懂事,知道自己身上這個病的時候,覺得好像天都塌了,我與正常人不一樣,我就是個怪物,我這輩子注定很失敗。
可是不知道要怪誰,家裡的一切看着都叫我煩心,我娘的擔憂緊張讓我煩,我爹那副極力掩飾不叫我想起的姿态叫我煩,我哥哥那個混不吝總是故意用惹惱我的法子想叫我鮮活些的手段也叫我煩。
時間久了,自己好像想明白了,覺得這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沒有人能定義我,我隻屬于我自己,這個人生,我希望如何便如何,誰也奈何不了我。
所以我來了這裡,我想用這樣一種不容世人接受的方式來證明自己,在我自己的心裡證明我自己。
」
大概也是想到了當初謝瓊華膽大包天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樣子,歡喜姑姑忍不住笑了,然後譏諷道:「可不是!
隻是可惜,我們謝大小姐勇氣有餘,蠢笨不足,到底沒能叫我騙着簽下契約。
」
被她這般說着,謝瓊華心裡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到底是正經大家姑娘出身,哪怕她對那些教養嬷嬷沒有一丁點兒好感,而且還常常戲弄她們,以至于那些安排給自己的課業無以為繼。
但是身邊的人都是那樣,那些一闆一眼行止有度的思想還是影響到了她,她沒有辦法真的放浪形骸為所欲為。
因而終究也沒有簽下那份可能會毀了她一世的契約。
「不過,我還是被拯救了,」謝瓊華由衷地道,「樓裡的姐妹比我慘的占絕大多數,可她們依舊樂觀,依舊愛她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她們仍舊敢愛敢恨,仍舊敢說不,我有的時候甚至覺得她們比我家裡的那些個妹妹有趣多了。
」
「這倒是句實話,」歡喜姑姑毫不客氣地點頭道,「我調教出來的丫頭們,都是極有趣的,要不然你以為為何就我們君莫醉的規矩與别處不同,生意卻始終最好?
」
那還不是因為你背後有靠山。
謝瓊華在心裡腹诽了一句,卻沒敢真的說出來,反
而笑着點頭,「是是是,姑姑的才能世人鮮少能及,因而我也能在這裡被保護得很好,沒有人知道君莫醉的湘君就是我。
這幾年,我在樓裡實在快活,我以我的琴意征服那些欣賞我或者觊觎我的人,而我又能在姑姑你的保護下,盡情享受。
」
說起這些,謝瓊華臉上也不免浮現幾分感慨之意。
蓋因這些話是她發自肺腑的想法,但是這些感慨漸漸散去,她的眉間卻緩緩凝滞起來,「可那件事情,終究是我的遺憾,尤其是在我聽到背後有人議論我母親,認定是她當初害死了我家那位姨娘才招緻了我身上的報應時,我才知道,我始終未曾放下過對那件事情的介意。
所以我決定試一試,最開始真的隻是想試一試,甚至自己都覺得荒唐,哪裡知道,我那個堂妹竟然真的有那樣的本事,竟然真的讓我恢複了正常。
」
歡喜姑姑終于舍得給她也倒了杯茶,「是,你這個人的命數着實有些東西,竟然還能遇到這麼個白撿的堂妹,然後就有了福報在你身上,幸運至極。
」
謝瓊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後才道:「隻是我沒有想到,當我恢複了之後,竟不知道這事兒該不該說出來,又該如何與我母親說,才這般一直拖着。
因緣巧合之下,終于公之于衆了,卻沒有獲得我想象中那般的欣喜,那個晚上,我娘一晚上都沒有睡,要不然就是一個人在屋子裡來來回回念念叨叨,要不然就是在她屋子裡頭的香案前神神叨叨。
得知我好了的消息之後,她看上去并沒有變得更高興,反而陷入了一種狂熱的狀态,狂熱地拉我去各處相看,好像恨不能立刻向全天下公告,我如今成了一個正常的姑娘,恨不能立刻出現一個樣樣齊全的姑爺,讓我趕緊成親生孩子,趕上落下别人的這幾年時光。
」
歡喜姑姑聞言不由抿唇一笑,「若我是你母親,我估計也會如此。
在家裡便被個妯裡壓了多少年,身上又背着莫須有的罪名多少年,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心态了。
」
聞言謝瓊華不由惱怒地朝她那邊投了一眼,「你倒是還幫她說起話來了,你可知道如今外頭在如何傳我這個謝家大小姐的話兒?
都說我是一個急不可耐想要把自己嫁出去的老姑婆呢!
」
「噗……」歡喜姑姑一口水才要咽下去,沒提防她忽然來這麼一句,頓時一口水就嗆在了喉嚨裡,咳了好半天才終于慢慢地緩了過來,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哪個鬼才,竟然能想出這般貼切的形容。
」
那放肆的笑聲幾乎停不下來,最終在謝瓊華幾乎要殺人的眼刀下慢慢收斂。
「我不信你不知道,何苦在這個時候還要笑話我!
」
謝瓊華的一臉幽怨卻是讓歡喜姑姑臉上的神色慢慢認真起來,她轉臉看向遠處的天邊,不知為何,眉眼間便染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憂郁,「我倒不是在笑你,你還年輕,也很幸運,所以經曆的事情少,所以你不會理解,有的人哪怕是想要這樣的煩惱,其實都是一種莫大的奢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