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自然是不可能去官府的。
陳大娘雖然沒有多少見識,但是她是個絕對的利己主義者。
高盈說的話雖然她不是很懂,但是她聽出來了,若是這個時候報官,對她的寶貝兒子會有很大的影響,這種事情她不敢胡來。
非但如此,她此時還很厭煩這些圍着看熱鬧的人,一天天沒事兒幹,就喜歡看别人家的熱鬧。
因而她在反應過來之後,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高盈,而是立刻轉身對着這些圍觀的人驅趕,「看什麼看,看什麼看?
沒看過别人家裡分家麼?
沒什麼事兒都各忙各的去,這會兒在我這家門口圍着做什麼?
」
周圍的人都嗤笑起來。
方才是誰喊大家來看熱鬧來着?
眼下這是丢了臉又臊了。
衆人看向高盈的目光便又帶了兩分同情,隻不過那同情裡還含了幾分幸災樂禍。
高盈眼看着陳大娘将人都趕走了,巷子裡都清淨了下來,這才再一次開口,「我可以走了嗎?
」
陳大娘冷哼了一聲,轉身進屋,然後重重地将大門關上了,尖利的聲音從門後傳來,「我告訴你,等哪日叫我知道了你在外頭還有許多錢,我就是打官司也要把屬于我們陳家的錢拿回來!
」
高盈沒有理會她後面那句話,轉而輕聲對一旁的丫鬟道:「好了,沒什麼好委屈的,走吧!
」
丫鬟輕輕點頭,主仆二人一人一個包袱,終于走出了這條小巷。
然後在巷子口遇上了還書又借書回來的青衫男子。
陳留也不期然一回來就遇到了要離開的高盈,不由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頭上的日頭,然後溫聲道:「這麼急嗎?
」
高盈譏諷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到底還是咽了下去,輕輕笑了笑,「這種事情有什麼急與不急,早一刻晚一刻也并沒有什麼區别。
」
區别還是有的。
陳留在心裡默默地說了一句,但卻沒有真的說出來,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他輕輕點了下頭,然後便不知道說什麼。
高盈隻好先開口,「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事兒,就此别過吧!
」
「等一下。
」
她才走出去半步,就被男子叫住了。
高盈隻是給了他一個詢問的眼神,并沒有開口。
陳留便從袖子裡拿出了一隻信封,沒有說什麼遞到了她面前。
信封上面一個字也沒有。
高盈盯着那隻有着修長手指的手,以及那手指間的信封,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輕聲問道:「這是什麼?
」
「我不知道你有何打算,但是高家已經無人在京城,你們兩個弱女子總要有點兒銀錢傍身,這……」
「不用了!
」高盈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到底沒有忍住在唇邊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然後轉身離開,淡淡地留下一句,「有比我更需要的人。
」
陳留一時間沒有聽懂她這話的意思,但是高盈的腳步很快,話說完人就已經走出去了兩丈遠。
陳留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着自己指尖的信封,終究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默默地将那信封收回了袖中。
然後轉身往自己家中走去,隻是在轉身之前,他幽幽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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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他歎這口氣是為什麼,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隻是陳留在走進家門之前,總覺得這條巷子裡,好像有許多雙眼睛在窗戶後,在門後盯着他看,似乎在竊竊私語地說些什麼。
他皺了皺眉,想到如今自己的境遇,想到與高盈之間的糾葛,又覺得心中了然。
人活于世,總要有些喜好,大約市井之中
,便都喜歡些市井故事吧!
他推門進去,就聽到母親口中的咒罵聲,不由蹙了眉。
雖然沒有聽到指名道姓,但是他聽出了母親是在咒罵誰。
陳大娘察覺似乎有些不對,擡眼就看到兒子已經回來了,連忙在圍裙上擦幹淨了雙手,有些心虛地走了過來。
在看到兒子凜冽的眉眼之後,她立刻道:「人都已經走了,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不大喜歡她,罵一罵怎麼了?
她從前在家裡我可沒有這樣罵過,眼下因為他你都變成了這個樣子了,難道作為你娘的我,還不能說兩句麼?
」
陳留看着母親終究是沒有說什麼,想想高盈如今确實離開了,就算母親不喜歡她,時間長了也就好了。
對于他來說,高盈是個過客,一頭撞進了自己的人生,不打一聲招呼,不問一句可否,就那樣強悍地闖入了。
他不喜歡這種改變,因為在這件事情上,他原本有自己的目标,縱然不清晰,卻也是他本該有的目标。
高盈像是斷了他的念想,甚至可以說是癡念妄念,可他仍舊不喜。
如今這個女子又這樣匆匆離開,于他而言,這似乎是最好的結果,他的人生又恢複了平靜,他還是一個人,他仍舊是那個陳留。
母親的念叨聲還在繼續,是他聽過了許多年的,曾經母親唠叨的對象是另一個人,是一個黑黑瘦瘦的姑娘,那個姑娘的名字叫窈娘。
但是那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母親不滿的唠叨聲裡了。
終究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了,就如同如今的高盈,也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這樣很好,他這樣想着。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忽然覺得這個宅子,好像空了許多。
習慣真是種可怕的東西。
高盈沒有習慣,她沒有習慣與陳留的相處。
從成親到現在,不管是從前對她十分慈和的陳大娘的時期,還是後面對她十分不滿的陳大娘的時期。
她都不習慣,她以為她會習慣陳留的家庭,以為她會習慣他的生活環境,然後與他氣息糾纏,終究走到一起。
但是沒有,直到此刻她才清楚,原來離開陳留,她就能自由。
隻是自由是需要代價的。
她并沒有欺瞞陳留和陳大娘,她确确實實沒有打算帶走一文錢,淨身出戶便是淨身出戶。
而她所有的嫁妝,那些家中長輩對她愛護而準備的嫁妝,确實都被她盡數變賣送回了娘家。
唯一剩下的便是如今陳家母子住的那所宅子。
對于高盈來說,那宅子不值什麼錢,抵不過陳留因為她而失去的東西。
可她已經沒有更多可以補償的了,所以她心裡始終是帶着一絲歉意的。
而那一絲歉意,在今日的巷子裡,被陳大娘汲取得幹幹淨淨。
可以不帶着任何心裡負擔地生活,是幸福的。
然而沒有帶一文錢生活,卻是悲慘的。
「姑娘,我們現在怎麼辦?
」
高盈看着如今自己身邊僅剩的一個親人,一時茫然,猶豫着問道:「我的繡活兒其實還可以,據說京城也有許多女子,是靠賣繡活兒賺錢的。
」
丫鬟張了張嘴,沒有想到自家姑娘最後的退路竟然是這樣的,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可是姑娘,咱們眼下該吃什麼,住哪裡?
」
見高盈臉帶茫然,丫鬟心裡頓時又是一酸,輕聲問道:「京城到底還有些熟人,要不然,咱們去找找從前與姑娘交好的人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