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盈看着面前這個跳上跳下的婦人,隻覺得可笑。
可笑的不是眼前的這個陳大娘,可笑的是她自己。
當初家中祖母和母親以及幾個嬸娘姑姑都來勸她,告訴她強扭的瓜不甜,門不當戶不對将來的日子會很難過。
那個時候她總覺得是長輩們太過于勢利眼,看不起陳留寒門出身。
她自認為隻有自己慧眼識英雄,知道陳留不是池中物,更重要的是,那是她喜歡的人。
隻要是她喜歡的,哪怕出身寒門,哪怕出身山溝溝,那又如何?
及至今日,她才知道,這門第之差真正的意義。
原來這差距并不一定會在她和陳留之間出現,卻會在她與陳留相關的人之間出現。
比如眼前的這位她的婆母。
在她嫁入陳家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日會需要直面這麼樣的一個人物,更沒有想過自己的所有瑣碎事情,竟然會成為外面這些陌生人的談資。
更沒有想到,會有人不顧丢臉,不顧家醜,非要在外人面前揚一揚門裡的灰。
這才是真正的差距,這才是此前長輩們對她的憂慮。
她忽然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當初費盡心思求來這麼一門婚事,且不說陳留對她沒有半點兒夫妻情分,就說這樣雞毛一地的生活,就足以證明她曾經的愚昧無知了。
丫鬟紅着臉,想要跟陳大娘争辯卻哪裡争辯得過,她雖然是個丫鬟,可也是自小跟着姑娘讀書識字的,這樣街頭巷尾的潑婦罵街不是她所擅長的。
此時見陳大娘竟然有上手來搶她們包袱的舉動,頓時急了立刻護在自家姑娘的身前。
陳大娘見她護着,越發覺得那兩個包袱裡面有鬼,越性要去搶,「你們沒偷我家的東西那你們躲什麼?
這分明是心裡有鬼!
我告訴你們,現在最好乖乖地給我交出來,讓我搜上一搜,不然我立刻報官,讓官府來将你們投入大牢裡去,你們這就是偷東西。
」
高盈眼前的巷子有些朦胧起來,自小到大,她都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被人誣陷為小偷,簡直無法想象。
眼看着陳大娘号召着巷子裡那群好事之徒一起圍攻自己的丫鬟,連丫鬟的頭發都撕扯散了,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直接将自己的包袱打開往那邊混亂的人群中一扔,然後用她此生最大的嗓音道:「搜吧!
」
她忽如其來的舉動,将大家都吓了一跳,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地上散落了一堆的東西,都是些衣服鞋襪。
丫鬟也吓了一跳,連忙道:「姑娘!
你這是何必!
」
陳大娘卻不覺得這不是必須要做的事情,她十分認真蹲下去,然後檢查那些散落的東西。
查得很仔細,一點兒都沒有遺漏,但是讓她失望的是,并沒有找到她原本笃定一定會有的銀票。
反倒是那邊幾個男子看着地上散落的亵衣肚兜露出幾分不懷好意的笑,然後與旁邊的同伴竊竊私語着什麼。
陳大娘卻絲毫沒有察覺,她甚至将那些衣服都捏了一遍,怕是裡頭會有什麼夾層。
一張一千兩的銀票卷起來也沒有多大,萬一縫在衣服裡了呢?
然而,沒有,她一張銀票都沒有找到。
丫鬟被氣得瑟瑟發抖,卻是不敢哭泣,因為她怕她一哭,自家姑娘也會忍不住傷心。
好半天,終于有人忍不住笑嘻嘻地問:「陳大娘,你可找到了銀票沒有啊?
若是找到了,我們這些人今日在這裡幫你的忙,你可要請我們大家吃一頓表表心意吧?
」
陳大娘正惱怒着,怎麼都沒有想到竟然沒有找到一張銀票,然後她惱怒地瞪向那
個女子,怒道:「你究竟将錢藏在哪裡了?
」
高盈沒有理她,而是蹲下來,将那些散落的衣服一件件地撿起來,然後再折好放進包袱裡頭,重新系好了包袱的結,站了起來。
她終于看向了陳大娘,神色及語氣都十分平靜,「你翻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
陳大娘卻是如何都想不明白,為何自己沒能翻到錢。
眼下周圍又這麼多人都在看着,陳大娘越發覺得下不來台,當即便道:「說不定是你藏在身上了。
」
饒是高盈已經調節好了自己的情緒,也被對方這句話給震驚了,她睜大了一雙眼睛,牢牢地盯着面前這個婦人,一字一句地問道:「所以,你要搜我的身嗎?
」
陳大娘被她看得心頭有些發慌,但是很快就回過神來,扯着嗓子喊叫,「怎麼?
難道不可以嗎?
我剛剛就說了,你想要帶走我家的錢,那是萬萬沒有可能的。
」
因為一句搜身,那邊幾個男子的眼睛都亮了。
通這條巷子,就這陳家的娘子長得最好看,那還不單單是好看的問題,還有她身上那份氣質,這普通人家的姑娘,怎麼可能養的出來這樣的氣質?
因而許多見過她的年輕男子,都悄悄地将她當成心裡意Yin的對象,方才那幾件小衣被翻出來,就足夠叫他們心神搖晃的了,若是這會兒陳家這個不知分寸的老太婆真的對她當衆搜身……
高盈用了更大的力氣來壓抑住心中的憤怒,然後看着面前的人道:「報官吧!
」
陳大娘像是沒有聽清楚她說什麼似的,「你說什麼。
」
「報官!
」高盈再一次重複了自己的話,「既然你懷疑我帶走了你家的東西,那就報官,讓官府派人來搜我的身,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一旦報官,我與陳留和離的事情立刻便會公之于衆。
他是兩榜進士出身,原本金榜題名取得高門貴女也算是美事一樁,但是如今我家剛剛遭了事兒,他就立刻與我和離,且不許我帶走家中一分一厘。
你好好想想清楚,這樣的事情傳出去,于他的名聲上來說,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
陳大娘一怔,她想到從前兒子對自己的叮囑,再看周圍這些人,不由有些心虛。
可她心裡就是不服氣,就是覺得肉疼,眼下兒子已經沒有官做了,怎麼能再讓這個女人把錢帶走?
因而她立刻便色厲内荏道:「名聲?
名聲能當飯吃嗎?
你以為我怕你不成?
去報官啊!
」
高盈輕嗤了一聲,「看來你是真不想讓你兒子再有當官的可能了!
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哪怕他有朝一日得貴人賞識,能重入官場,來日也會叫人拿此時的事情攻讦,私德不修之人何以修大道?
到那時,你再看看,你這個兒子會不會恨你今日所做的一切。
」
她目光一直緊緊地盯着陳大娘,一句一句擲地有聲,砸在陳大娘的心裡,讓她覺得驚懼不安。
實際上自打來京城開始,兒子就一直約束她要她不要亂說話,不許胡亂與人結交。
若非她苦苦哀求,兒子根本就不願意讓她留在京城。
可她的兒子好不容易考取了功名,好不容易有這樣的風光,作為狀元郎的母親,她怎麼還能像那些鄉下村婦一樣在小地方生活?
因而這才賭咒發誓,求着兒子讓她留了下來。
可是現在……
她看了一眼周圍那些人,一時間心裡生出了許多悔意。
今日的做法是不是錯了?
高盈的聲音在一次響起來,「去官府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