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身子也就這樣了……」裕豐帝終于看完了手裡的折子,然後将它放到了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英國公道,「你這是希望朕站出來,将太子撸下去?
」
「不!
不敢!
」英國公連忙道,「微臣如何會起這樣的心思?
太子是國之儲君,本來就該事先學習處理朝政。
隻是微臣認為眼下正是要緊時候,陛下是天子,隻有陛下站出來,才能凝聚萬民之心。
」
裕豐帝隻是那樣笑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也不說這話說得好或者不好,單隻是這樣靜靜地看着。
一直看得英國公額頭開始出汗,身上開始發毛。
他這才笑了,笑了好一會兒,又幽幽地歎了口氣,「起來吧!
都馬上要抱孫子的人了,你與朕是自小的伴讀,在朕跟前用不着如此。
」
這樣的語調是英國公熟悉的,他心裡也終于松了一口氣,「多謝陛下。
」
「不是朕不願意出去勞心,既然是你一個人來了,朕也不瞞着你,如今朕的身子是不大爽利了。
如此靜養着倒還好,若是真去勞心勞力,恐怕反倒會誤了天下的事情,你來得正好,我有件事情倒是正好讓你替我料理了去。
」
英國公今日本來就隻是去找太子的,可這個時候看到裕豐帝還能如此腦筋清楚地與自己如此一番對話,哪裡還敢往東宮去想。
.
「陛下請吩咐。
」
裕豐帝倒也沒有真的如何吩咐,而是自床後面的櫃子上拿了一封信地出去。
洪文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冒了出來,雙手捧過那封信交到了英國公的手裡。
「好了,你就按照這上頭說的去行事吧!
」
「是!
」英國公立刻應聲退下去。
裕豐帝在他倒退着走出了門,正要轉身的時候,忽然又一次開口,「今日之事,你知道要如何做。
」
在全天下的人眼裡,裕豐帝如今都已經重病不起了,今晚上這樣的事情,自然不能叫别人知道了。
英國公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都不用吩咐,便立刻對忽然出現的韓翦道:「多謝韓公公今晚的茶,隻盼望陛下能早日好起來。
」
等外頭的人走了,裕豐帝才悠悠地吐出一口氣,然後往後歪靠在大迎枕上,臉上露出幾分惱怒而暴戾的神色來。
「到底要多久,朕才能好!
」
他這分明是咆哮的樣子,可是說出來當下,語氣卻着實有些弱。
洪文立刻從旁邊的櫃子裡端過來一碗晾的剛剛好燕窩粥,「主子萬歲爺莫要着急,這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好容易一勢兒去了根,到底是傷了龍體,眼下且得要好生調理一段時間。
」
見裕豐帝仍舊那般惱怒的樣子,他又連忙道:「國師不是說了麼?
陛下是天子,且天上紫微星正是大放光芒的時候,這萬裡江山,且還要看主子萬歲爺的呢!
」
提到國師,裕豐帝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轉過臉,目光落在那碗燕窩粥上,眉頭更是緊蹙,「這藥還要喝多久?
」
洪文哪裡知道裕豐帝此時這般虛弱要調理多久,隻得陪着笑臉道:「國師說了,端看萬歲爺的心情呢!
這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動怒,不要多思,萬歲爺将心很寬了,這病啊,也就無法傷到龍體了,萬歲爺自然就好起來了。
」
這話說了跟沒說沒有什麼區别,不過好在裕豐帝到底是聽進了這個話,從他的手裡接過那碗,仰頭直接一口喝盡了。
洪文終于放下心來,然後看到從外頭走進來的自己的師父,原本就弓着的身子越發彎了下去,再又仍舊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洪文總是有些話頭,韓翦,你來說,你說朕還要多久才能好?
」
韓翦如鬼魅似的出現在裕豐帝的床前,不似洪文總那般弓着身子,他竟站得很直,臉上的神色也稱不上好看,目光更是淡淡的。
若不是裕豐帝清楚地知道他一向就是這樣,而且也能容忍他這樣,恐怕他已經死了好幾回了。
「回避下,以奴婢看,還要很久。
」
裕豐帝差點兒被他氣得一口氣上不來,瞪着一雙眼睛看了他好久,才慢慢地将情緒平複了下去,「你這個人……朕有時候是真不愛聽你說話!
」
韓翦這才微微躬了躬身子,「奴婢一向不大會說話。
」
「你幹爹怎麼就認了你這麼個幹兒子,他也不是那等不會說話的人!
」
韓翦沒有回答這句話,隻是微微垂着頭,算是對他說了不中聽的話對裕豐帝緻歉。
看着他那張死人臉,裕豐帝大概實在是覺得無趣,幹脆就将臉給别開了。
「太子最近很忙?
」
「朝野内外的事情不少,殿下憂心各方面的事情,卻是有些操勞。
」
「朕看他大約也很得意吧!
自來沒有這般當家做主過!
」語氣聽上去好像沒有什麼問題,可是眉眼間到底現出了幾分狠厲來。
可見在這位帝王的眼裡,如今兒子掌管着朝中大事,他也并不如何滿意。
韓翦自然不會對這樣的言語發表什麼評論。
還是那般安靜地站在一旁。
這偌大的空間忽然就安靜了下來,韓翦不說話,裕豐帝也不說話,兩個人好像在比賽誰能沉默得更久似的。
最終,裕豐帝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國師呢?
」
「國師說陛下您身體裡的毒素基本已經清楚,隻要靜養即可,國師仍舊往宮外去了。
」
「他已經有月餘沒有入宮了吧?
」
「是!
」
「宮外……很好玩?
」
說起國師,裕豐帝好似總要多幾分耐心,言語中的不滿也比方才淡的多。
韓翦想了想才開口道:「聽說國師收了一位女弟子,很是有靈氣,大約這段時間都在調教那名未來的靈教聖女。
」
「哦?
」裕豐帝終于又再一次轉臉看向韓翦,「聖女?
你們東廠的消息,似乎來的有些晚。
」
都已經說要培養成聖女的階段了,可見不是最近才收的弟子,但是這麼長的時間一來,東宮都沒有收到消息。
韓翦連忙跪下請罪,「是奴婢手下的人辦事不力。
」
「罷了!
」裕豐帝忽然又擺手道,「那到底是國師,不是普通人,而且朕如何好對國師不敬?
這事兒也不該再查下去。
」
外頭的銅磬響了一聲,是到了裕豐帝就寝的時間了。
韓翦輕手輕腳地起身,然後慢慢地一步步往外退去。
等走到門口的時候,床上的帝王已經睡着了。
洪文見着他出來了,才輕輕歎了口氣,然後沉默地跟在韓翦的身後一步一步往黑暗身處走去。
「陛下這段時間以來,什麼都很規律?
」
「是!
」洪文壓低了聲音,語氣卻十分肯定,「一飲一食,都是完全按照此前留下來的時間表上來的。
」
洪文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細小,幾乎要叫人聽不見,韓翦卻一點兒也沒有遺漏。
仍舊那般沉默地往前走,洪文便沉默地跟在後面。
「國師……」一直走到城樓上,韓翦看着遠處亮起來的一座塔似的建築物,喃喃地開口,「果真好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