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姨娘在女兒發了一通火之後,眼見着她有些累了,才開口勸,“你如今不服氣又能如何?
”
一句話澆熄了喬玉甯的沖動,她呆愣在原地,心底裡有一塊地方如同被泡在醋缸裡似的,酸得她眼睛都開始發脹。
終于忍不住跑過來,抱過生母的膝蓋痛哭起來,“我不服氣啊!
我真不服氣,娘!
憑什麼?
憑什麼我比不過她們?
明明……明明我什麼都比她們好!
娘,你說啊!
難道……我真的不如她們?
”
裴姨娘長長地歎了口氣,将女兒扶起來按在自己旁邊,又拿手帕細細地替她将眼淚擦了,“你當然比她們更好,論長相,喬玉言張揚,喬玉容粗蠢,你的樣貌,在京中貴女中,也是數得着的,輪才藝,你詩詞音律丹青刺繡,她們樣樣不能比。
”
“可我身份不如她們。
”喬玉甯神色黯然,今天喬玉容的那個眼神實在是太打擊她了。
平日裡自己從來在内心裡看不起的人,忽然有一天,她竟然反過來看不起自己。
那副高高在上的優越感讓她抓狂,卻無能為力。
裴姨娘見女兒如此,忽然幽幽地歎了口氣,“你為這個嫡女的身份這樣傷心,我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自己當初的做法是對是錯了。
”
喬玉甯聞言擡起頭來,滿臉詫異,“娘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
裴姨娘卻似乎突然發現自己失言,掩飾地笑了笑,“沒什麼,當初若是知道我的選擇會讓你一直屈居人下,我就應該走出喬家,嫁個普通人當正頭娘子。
”
她撫摸着女兒身上光滑的潞稠料子,又搖了搖頭,“可是嫁給那等普通人家,我女兒又如何過得上這樣的日子,别說仆婢成群了,怕是想要穿兩件鮮亮衣裳也要攢好幾個月的錢。
”
喬玉甯并不是沒有見過那些小門小戶的姑娘家,一個個縮頭縮腳,身上的首飾衣服俗氣又粗鄙,略見到齊整些的人家,便露出那等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氣來。
這會兒聽到裴姨娘這個話,登時坐直了身子搖頭道:“娘你怎麼能這麼想?
人往高處走,如何還有去就低的道理?
”
裴姨娘便笑了,“你既然知道這樣說,如何還鑽牛角尖?
你眼下的地位,難道就是你一輩子的地位了嗎?
當初若不是娘半夜裡自家中跑出來,如何能有今日?
從前在娘家,我可沒有什麼奴婢使喚,我那後娘簡直就将我當做下人使喚,裁剪漿洗算是輕松的事兒,竈房院子裡的重活兒,能丢給我也丢給我。
你瞧瞧你的手,我如你這麼大的時候,手上到處都是繭子,到了冬天還會開裂,你瞧瞧這個疤,便是當初給一家人燒飯時燙的。
”
裴姨娘卷起袖管,纖細白皙的手腕上,有一個已經成了白色的大拇指蓋大小的疤痕,認真看還是有些吓人。
喬玉甯怔忡了好久,都說不出話來,她知道自己生母小時候過得艱難,卻不知道竟艱難至此。
“你不要覺得這匪夷所思,實則你外祖家家境并不算差,底下還多得是窮得吃不起飯的人,娘告訴你這些,隻不過要你牢記一句話,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前程,是自己掙的。
她們兩個命比你好,生下來就比你更尊貴些,這有什麼,有些人生下來還是公主呢!
可那些後半生過得凄慘的公主也不少啊!
”
喬玉甯再一次被自己母親的話激勵,臉上的頹喪一掃而空,“娘,我知道了,我不會再自怨自艾。
”
“這就對了,你要相信,你比她們好就是比她們好,将你自己變得更優秀是你能做到的,剩下的,便努力去争取,眼下她們得意,你也不要别她們的鋒芒。
”
她略思索了一下,幹脆點得更透些,“我看那喬玉言也不是個聰明的。
”
喬玉甯疑惑地看向她。
“她這段時間賣力讨好上上下下,又靠着安郡王那事兒與溫家人的幫助,如今名聲算是好了許多,好容易叫人知道喬家大姑娘這麼一号人,現在二房起來,她倒幫着慶祝賣好,卻不知道,她們倆才是天生的競争關系呢!
”
喬玉甯聞言思索了一下,卻搖了搖頭,“喬玉容根本就沒有什麼腦子,今天這事兒,她就差把尾巴翹到天上去了。
”
“這樣不是更好?
”裴姨娘自妝奁裡拿出一支粉色珍珠流蘇的赤金簪子,戴到女兒頭上,“她一向都很聽你的話呀!
”
方才還隻是打起了精神,聽到這話,喬玉甯才算是重新激起了鬥志,“娘說得對啊!
她從前就看喬玉言不順眼,眼下隻怕更看不上她了。
”
見着女兒滿心失落地過來,鬥志昂揚地離開,裴姨娘臉上的笑意終于蔓延到了眼底。
隻當她轉身,看着空空蕩蕩的卧室,臉上到底添了兩分落寞。
徐氏這會兒也在說自己女兒,卻分明是有些不高興,“怎麼你就這麼大方?
他們二房的事兒,你湊上去做什麼?
”
喬玉言笑吟吟地遞了一小碗冰鎮過的西瓜瓤給她,“什麼長房二房?
難道不是咱們家?
難道不是姓喬?
”
“我知道你是如今當家,想要做得好看些,可你那嬸娘,還真不會領你的情,你這麼一來,她隻作理所應當。
”
喬玉言知道徐氏和姚氏是面和心不和,所以在甯和堂大手筆地賞了人之後,便來芙蓉館與徐氏說起這件事情來,果不其然自家娘親并不大高興。
“難道我真是要她的人情不成?
”喬玉言見徐氏不解,把自己的道理攤開來告訴她,“隻要二叔領情就好了。
”
“俗話說,獨木難成林,咱們喬家支庶不盛,在朝者除了父親無一個頂用的,若是真有什麼事兒,爹爹如何支應得過來?
如今二叔落在羽林衛裡,對咱們家來說多好的事兒啊!
”
徐氏倒是被女兒的話說得怔了一怔,她與姚氏暗中較勁許多年,本來隻想着不叫她得意,卻一葉障目,沒有想到這一層。
“爹爹和二叔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自來感情挺好,如今一文一武,互相照應,這是家族興旺的兆頭呀!
不然祖母能那麼高興?
”
喬玉言的話才落,門口忽然響起一道爽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