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到底沒有再堅持,隻是再四地叮囑了幾句。
鄒氏什麼都沒有說,隻是一直不停地在一旁點頭,像是一個點頭的稻草人似的。
等上了馬車,宋錦甯才發現她一直捏着拳頭。
“嬸娘不必如此,不管怎麼說,你是五哥哥的母親,若是您不願意,就是三祖母在外頭的人面前,也不敢胡亂答應什麼。
”
鄒氏聞言擡眼看向她,好一會兒才點頭道:“嗯!
王妃跟着我一起去,實際上我心裡就踏實多了。
今兒上午我才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人都快要暈過去了,婆母……“
說到這裡,鄒氏的眼睛立刻就紅了,自己擦了擦,好一會兒才接着道:“婆母為何要這樣對我們陽哥兒,怎麼說陽哥兒也是她的親孫子,對那兩房的孩子,她那般重視。
偏生因為我們陽哥兒沒有爹,這些年我那麼努力讨她的歡心,都沒有換來半點兒她對我陽哥兒的疼惜。
那可是齊家呀!
我們陽哥兒如今在都察院,回來的時候,與我說的最多的就是齊家的黨羽在各處的動靜,做的都不是什麼好事兒。
将來他還不知道要與齊家結什麼仇怨,這個時候娶了齊家的女兒,将來他要怎麼做事兒?
若是還是依着他現在的性子,将來又怎麼面對自己的妻子還孩子呢!
”
宋錦甯倒是沒有想到宋陽青竟然會跟自己的母親說到自己的公事兒。
鄒氏見她訝異的樣子,也才反應過來,當即有些臉紅道:“陽哥兒說我從前就是太顧着他了,平日裡有一點兒時間都忙着去做繡工,好賣錢給他買紙筆。
如今我不需要那般忙碌了,他便将自己的事兒,挑揀一些能說的跟我說說,不過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不大喜歡與外頭的人說這些……”
說到這裡,忽然發現失言,有些着急地看着宋錦甯道:“我……我不是……”
宋錦甯笑着點頭,“嬸娘放心,你說的這些,五哥哥都有跟我說過,所以你不必擔心洩露了五哥哥的秘密,而且我也知道,嬸娘這會兒與我說這些,是因為信得過我。
好歹嬸娘也該信得過自己的眼光才是,你都信得過我了,難道我還能在後頭中傷你不成?
”
宋錦甯這兩句話讓鄒氏心裡放松了好些,整個人都比方才看着輕松了不少。
她點了點頭道:“嗯!
反正今日不管是用什麼法子,哪怕将來大家都覺得我是個潑婦,我也一定要攪和了這門婚事,我不會讓他們來這般拿捏我兒子的終身大事的。
”
宋錦甯笑着點頭,看着鄒氏的樣子,眼底卻有些發熱。
鄒氏是她見過的最無私的母親,丈夫過世之後,她的生命似乎都是在圍繞着兒子,似乎從來都沒有自己。
所思所想,所盼所望,全部都系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甚至到了這個時候,她心裡念着的還是孩子。
偏生,在鄒氏的身上,她又看到了一種叫做放手的東西。
打從宋陽青出去讀書之後,鄒氏隻管在背後默默的供給,從來沒有索求過什麼。
包括如今自己的兒子出息了,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緊緊地捆綁着兒子,要求兒子什麼。
當宋陽青在忙碌的時候,她從來不去打擾,她甚至給自己找事情做,想辦法開拓自己的眼界。
這樣的母親……
宋錦甯忽然覺得好生羨慕。
眼前的鄒氏,似乎站在了她看到的母親的另一頭。
那是她心裡所思所想的對立面。
從小到大,她提起過宋岐山很多次,但是她幾乎沒有提到過自己的母親。
小的時候,宋老夫人還有問起過,問她有沒有想念母親,想不想去母親的娘家看看。
可是宋錦甯從來沒有提出過要去外祖母家看看,也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想念母親。
四五歲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有了記憶了,可是她記憶裡的母親,似乎永遠都在追随着父親的腳步。
她似乎從來都沒有停下來轉頭看一看自己。
她的生命裡似乎就隻有那個男人,她這個從她生命裡延續出來的另一段生命似乎很難取得她的關注。
這對于宋錦甯來說,就是她對母親所有的記憶。
最讓她無法原諒的是她的殉城。
父親是守城将軍,與城裡的百姓一起共存亡,死在抗擊敵寇的槍下,她覺得那是一種大義,刻在宋家人骨子裡的大義。
但是母親呢?
她為什麼要殉城?
或者說,她為什麼要殉情?
難道她的一生裡,就隻有她的愛情嗎?
她難道沒有責任沒有擔當,沒有一點點對自己的愛麼?
哪怕是想一想,自己這個個體是來自于她和父親,她是不是也不該在那個時候跳的那麼決絕?
宋錦甯已經不知道答案了,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給她這份答案。
可是這卻成了她心底最深處的一道傷口,大概是永遠都沒有辦法愈合的傷口。
因而此時看到鄒氏如此模樣,宋錦甯甚至在心裡想,若是當時父親取得人是鄒氏,是不是自己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樣了。
至少,她還有母親,她還能找到另一個溫暖的懷抱。
鄒氏終于感覺到宋錦甯的情緒不大對,她詫異地看着面前的姑娘,疑惑道:“王妃,你怎麼了?
可是覺得有什麼為難的地方?
”
鄒氏說着連忙擺手道:“沒有關系的,實際上我這個時候已經不緊張了,我橫豎想明白了,不管他們說什麼,我都不會應承。
我是他的親生母親,隻要我不同意,任何人都不能給我兒子定下親事,哪怕我今兒鬧出個潑婦的名聲,這事兒也得按照我的意思來!
”
鄒氏說着,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輕輕地拍了拍宋錦甯的肩膀道:“所以,王妃不用為難,我知道您的心意,也知道您是真的盼着我同你哥哥好,關于這一點,我在心裡已經很感激了。
”
宋錦甯心裡頭越發覺得苦澀,但很快就釋然:沒有這樣的母親,有一個這樣的嬸娘分明也很不錯。
馬車剛好到了,宋錦甯牽起鄒氏的手,“我随嬸娘一起去,若是要做潑婦,咱們一起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