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語氣裡聽不出什麼情緒,宋錦甯不敢耽擱,連忙跟了上去。
可看着祖母的背影,心裡卻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在她的印象中,祖母行事總是慢條斯理,有條不紊。
可是今日祖母走路的步伐卻似乎格外要快一些,宋錦甯跟着到了地方的時候,都有些氣喘籲籲。
待擡眼看到有些昏暗的屋子裡那一排排的靈位時,她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
宋老夫人冷肅着一張臉,沉默了兩息,這才上前自一旁的香盒裡取了三炷香,一闆一眼燃香持禮。
畢,宋錦甯才要上前接過她手裡的香,宋老夫人卻直接插到了香爐裡。
“祖母……”
宋錦甯這會兒可以确定,祖母是真的生了氣,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上一次你來祠堂,還是在你五歲那年,我帶你離開京城往老家去的前夕。
”宋老夫人開口,指着上頭那如山一般的靈位道,“恐怕你都已經不記得了。
”
在祖母眼裡,那是十年前的事兒,可對于宋錦甯來說,卻是足足隔了一世,此處确實很是陌生。
但這會兒宋錦甯自然不敢說這樣的話,“孫女兒不……”
“所以,你也不知道忠勇侯府這塊招牌,對于我們宋家的意義。
”
宋老夫人就站在她面前,個子不高,背脊卻挺得筆直。
“當年,太祖皇帝以布衣身份起勢,我宋家初代忠勇侯府五兄弟跟着一起,隻活了一個,且落得個終身殘疾,這才得了丹書鐵券。
”
這些事兒宋錦甯自然自小就知道。
宋家的祖先得到爵位,絕非易事,那都是拿性命拼來的。
且後來開國封的許多功勳之家紛紛倒台,隻有宋家屹立,也與曆代忠勇侯府對皇室對朝廷的忠心及犧牲密不可分。
可以說,這座祠堂裡的這一座牌位山,就是如今忠勇侯府的一條條忠魂。
宋錦甯已經明白了祖母要說什麼,她抿着唇,不再開口。
宋老夫人終于轉過身,語氣溫和卻蘊含着威嚴,“當着這列祖列宗的面兒,你可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
宋錦甯有些不敢看宋老夫人,隻是默默上前在蒲團上跪下了,磕了三個頭之後,依然沉默。
“手伸出來!
”
宋錦甯擡眼看了祖母一眼,自她臉上看到了自己從未見過的嚴肅,已然知道祖母的意思。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伸出了左手。
“啪!
”
重重的一戒尺打在了手掌心,疼得宋錦甯整條胳膊都有些發麻,卻又死死地咬住了牙,沒有吭聲。
看着她細白的手掌因為這一戒尺迅速紅腫起來,宋老夫人語帶哽咽,“今日當着你父母靈位的面兒,你說清楚,事出之前,你到底知道多少?
”
自小到大,祖母從來沒有大聲地說過宋錦甯什麼,更不要說如此下手懲罰,可見是真氣着了。
宋錦甯倒是不覺得委屈,就是擔心祖母的身子,她咬了咬唇,穩住聲音道:“其實我并不确定,我隻是覺得事有反常,所以,才留了一手。
”
“啪!
”
又是一戒尺抽下來,宋老夫人用發顫的聲音道:“還不肯說實話?
若隻是如此,那個叫處暑的丫頭怎麼說?
”
處暑……
宋錦甯越發咬緊了唇,直咬到舌尖出現淡淡的血腥味兒,“是,我一直信不過他們,端午節之事過後,我心裡就對他們一家都心存警惕。
所以在慈恩寺察覺到不對勁之時,我就留了一手。
”
宋老夫人紅着眼圈兒,盯着地上的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冷聲道:“留了一手?
就能叫那丫頭将姚氏的事兒抖出來?
且就那麼巧,能在那秃驢包袱中抖出姚氏的肚兜?
”
宋錦甯蓦然擡頭,驚疑地看着宋老夫人,“祖母是懷疑我設了此計來陷害他們?
”
宋老夫人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孫女兒,對上她因為疼出了眼淚而水亮亮的眸子,心疼得厲害,卻還忍着。
宋錦甯看着祖母的臉,委屈從心底一點點地蔓延開來,她吸了吸鼻子,将眼底的一點兒酸澀之意逼回去,“祖母,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
這世上我隻有祖母您一個親人,有端午節之事在前,我不可能不提防他們,這次的事情,我不認為我做錯了!
”
小姑娘明明鼻尖都是紅的,一雙眼睛裡水光涔涔,眼神卻堅定又倔強。
宋老夫人沉默地看了她半晌,終究還是長歎了一聲,将戒尺放了回去,“你道祖母真不知道麼?
”
宋錦甯仍舊跪在蒲團上,聞言神色微微一怔,疑惑地看着她。
宋老夫人終是消了氣,“這一次的事兒,祖母心有數,事實上,祖母也很慶幸你足夠警醒,才躲過這一劫。
可是甯兒,我是你祖母,有什麼事兒,你不能與我說?
一個姚氏,一個宋華婷,死不足惜。
”
她說着,指着那一排排的靈位,“可是忠勇侯府這百年的名聲,如此毀于一旦,代價未免太大了一些。
”
宋老夫人将視線轉回來,落在宋錦甯的臉上,“若非前頭江家案子出來,今日的賓客,遠不止這麼多,又或者,他們再心狠些,多多地請些不相幹的人來,今日之事,明日便是全京城的笑話。
”
宋老夫人看着那些個牌位,再一次沉重歎氣,“祖宗這百年的傳承,到了我手裡,嫡出的這一脈斷了,若再發生這樣敗壞門風的事兒,我将來,如何面對宋家的列祖列宗?
又拿什麼去見你早逝的祖父?
”
眼看着祖母紅了眼睛落了淚,宋錦甯有些慌張,怕她老人家受不住,連忙自蒲團上爬起來,單手扶住她,“祖母……”
宋老夫人由着她扶着在一旁坐下,拿帕子拭去眼淚,“實際上,我也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如今年紀大了,就真的安心當個癡翁,竟沒察覺到那一對母女的歹心。
”
宋錦甯生怕祖母氣得狠了,連聲寬慰,“是甯兒不好,沒有事先與祖母商議,甯兒隻是……隻是擔心判斷錯了,才……”
宋老夫人看着她紅腫起來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拉過去,眼淚就滾了下來。
“沒事兒,不疼的,是甯兒錯了,錯了就該罰。
”
“祖母隻是希望你記住,什麼事兒都不能大過這百年來,忠勇侯府英魂鑄造的這塊招牌。
”
宋錦甯沉默地看向前頭的靈位,在這光線不甚通亮的祠堂裡,那暗壓壓的一排,如同一座巨山似的,壓住了底下的一切。
她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點頭,“是,甯兒記住了。
”
老夫人撫了撫她的額發,輕輕點頭道:“好,記住了就好,趕緊回去,讓人拿冰來敷着。
”
宋錦甯卻顧不上自己的手,隻怕祖母今日情緒過于激蕩,于身體無益。
原本有心想問問祖母對宋楚新的看法,卻又擔心老人家身體承不住,到底還是算了。
等回到葳蕤軒,一進門便見處暑等在那裡,正和個小丫頭說話。
身上的衣裳已經換過了,眼角帶着淺淡的笑意。
見着宋錦甯過來,連忙結結實實地給她行了一個大禮,“多謝二姑娘的救命之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