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這一塊區域隻有三個人,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個瘦弱的女孩,怎麼看都是女孩吃虧。
但沈嘉念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被家長護在羽翼下的小鳥,她早就長出了屬于自己的翅膀,可能不是那麼強健,保護自己是夠的。
沈嘉念冷下臉,聲音帶着淡淡的諷刺:“不好意思,我沒有當女主角的追求,就不浪費董總的時間了,麻煩讓開。
”
董老闆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女人,不是沒有比沈嘉念脾氣倔的,到最後還不是被他拿捏在掌心裡,乖乖聽他的話。
馴服她們的過程,也是一種享受。
“沈小姐的性子我很喜歡,對女主角不感興趣沒關系,總有其他感興趣的事。
人生在世,怎麼可能沒點追求和夢想,你說是吧?
我保證,跟我聊了以後,沈小姐不會後悔。
”
董老闆始終一副笑臉,手上的動作卻暴露了内心的真實想法,他伸手想抓沈嘉念的手腕,被她巧妙避開。
沈嘉念握緊包帶,電梯是用不成了,六樓不算高,她掉頭打算走安全通道的樓梯。
董老闆給助理使了個眼神,現在把人放跑了,等于是把魚兒放回了大海,回頭他到哪裡去找?
助理會意,快步繞到沈嘉念的前方。
前後都有人,沈嘉念頓在原地,轉過身來,一張臉冷若寒霜。
董老闆眼裡有着執着:“現在沈小姐願意跟我聊聊嗎?
”
恰在這時,電梯門打開,有人走了出來,是酒店的服務生,穿着白襯衫和黑色西裝馬甲,領口系着領結,手裡端着一個金屬托盤,放着醒好的紅酒。
沈嘉念急中生智,抓起玻璃醒酒器,沒想過後果,直接将一整瓶酒潑到那位董老闆的面部。
紅酒淋了他滿頭滿臉,身上也是,土黃色的西裝染成了另一個顔色。
端着托盤的服務生怔住了。
沈嘉念把一滴酒不剩的醒酒器放回托盤,趁着電梯門還開着,閃身進去,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前,摁下關門鍵。
董老闆從沒遭受過這種對待,挂滿酒漬的臉氣得鐵青,好半晌,對助理吼道:“還傻站着幹什麼?
給我把人追回來!
”
助理瘋狂摁着電梯鍵,可惜電梯已經下行,另一部電梯還停留在地下二層。
*
沈嘉念從酒店離開,立馬拉下一輛出租車坐進去,情緒洶湧起伏。
朝董老闆潑紅酒的時候,她沒有猶豫,是因為那一刻她腦海裡突然冒出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那道聲音告訴她:記住了,以後再遇到這種事,盡管潑。
她似乎遇到過類似的場景,有人握住她的手教她這麼做過。
到底是誰?
沈嘉念想不起來。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沈嘉念閉上眼慢慢吐出一口氣,手伸進包裡,把手機拿出來,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裴澈。
沈嘉念一手按在胸口,平複了下劇烈的心跳,接通了電話。
“宴會結束了嗎?
”裴澈溫柔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到耳畔,像一股清泉,蕩滌了心中的濁氣,“我工作忙完了,正好順路過去接你。
”
沈嘉念突然感到委屈,抿着唇許久沒有說話。
人都是這樣,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假裝很堅強,一旦有人關心自己,堅強的外殼就會瞬間土崩瓦解,露出脆弱的内裡。
“出什麼事了?
”哪怕沈嘉念沒出聲,裴澈也能感覺出她的情緒不對勁,這是多年感情累積的默契。
他不由得緊張起來。
沈嘉念沒掩飾自己的委屈:“我好像闖禍了。
”
“你在哪裡,我現在過去找你。
”裴澈心裡着急,語氣卻很平緩,安撫她,“别害怕,不管你闖出什麼禍,隻要有我在,不會有人傷害你。
”
沈嘉念看着車窗外倒退的城市夜景,選了個折中的地方下車,在那裡等他。
裴澈把車開到一家商場附近,下了車就開始跑起來。
沈嘉念坐在大廳的公共長椅上,頭頂是明亮的燈,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化着精緻的妝,但她的腦袋低低地垂下去,雙手搭在椅子邊緣,腿并攏伸直,流露出孤單無助的感覺。
耳邊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有些熟悉,沈嘉念擡起頭來,果然是裴澈。
他是從飯局上過來的,西裝被他脫下來對折拎在手裡,跑得頭發都亂了,領帶歪向一邊,白皙的額間覆了一層汗。
停在沈嘉念身前,裴澈喘着氣,蹲下來看着她的眼睛,一臉關切:“告訴我,你怎麼了?
”
沈嘉念往旁邊挪了挪,示意他坐。
裴澈在她身邊坐下,喘氣聲依然急促,聽她講述自己在殺青宴上遇到的事,最後她強調:“我沒有吃虧,就是擔心那位董老闆會因此遷怒,影響劇組。
”
潑他酒的時候沒考慮那麼多,離開酒店坐上車,後知後覺地開始擔憂。
“電影都拍完了,應該沒有多大的影響。
”裴澈把西裝放在腿邊,左臂攬過她的肩,輕輕摩挲,“你做得很好,不算闖禍,以後再遇到這樣的情況,該反抗就反抗,不用計較其他的。
”
沈嘉念怔了一下。
裴澈又說:“不過要會判斷形勢,如果反抗會威脅到自己的生命安全,最好找機會向别人求救。
你當時是在酒店裡,大聲呼救應該會有人出來,也可以選擇報警。
隻要能保護自己,真的闖禍也沒關系。
”
沈嘉念看着他,等他說完,她問出了自己想了一路沒想起來的事:“你以前跟我說過類似的話嗎?
”
裴澈默了一瞬:“什麼?
”
“我的意思是,我以前是不是也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你教我,盡管把酒潑到那人身上。
”沈嘉念說,“我有點模糊的印象,記得不是很清楚。
”
裴澈心跳突突,說不出話來。
在此之前,他沒有對小念說過這樣的話。
如果她有印象,那就是别人曾對她說過,那人是誰,似乎不難猜。
*
八月的第一天,剛好是周一。
在裴澈出門去公司後,沈嘉念獨自前往江城第一醫院,挂了神經内科的專家門診,是她熟悉的張醫生。
聽到叫号,沈嘉念擡頭确認了一遍,推門進到診室裡。
張醫生對她不陌生,待她坐下來,便問道:“哪裡不舒服?
”
“最近我的腦海裡總是閃現一些畫面,我不确定那是我記憶裡的一部分,還是别的什麼原因。
”
“腦部有不适的感覺嗎?
”她曾顱内出血做過手術,張醫生首先擔心會有後遺症。
沈嘉念說沒有。
每當出現那種情況,她頂多會感到煩躁,因為那種拼命想要抓住什麼卻怎麼也抓不住的感覺很無力,也很讓人惱火。
跟醫生聊了一會兒,醫生的想法更偏向于那些片段是她失去的部分記憶,不是大腦出問題。
“我還有恢複記憶的可能嗎?
”沈嘉念很在意這個問題。
“我沒辦法跟你打包票,可能會想起來一些,也可能會想起來全部,還有可能一輩子也想不起來。
隻要身體上沒有出現别的不适症狀,我的建議是順其自然,别太糾結于這個,讓自己陷入困擾中,影響正常生活。
”
沈嘉念明白這個道理,想要做到卻不是那麼容易。
她站起身:“謝謝醫生。
”
“不客氣。
”醫生擡手在空中繞了幾個圈,“心态放平,你想想,跟其他身體患病的病人相比,失去記憶已經算是很幸運的結果了。
”
沈嘉念點點頭,出了診室,乘電梯到一樓。
電梯門打開,她擡步走出去,同一時間,旁邊那部電梯的金屬門緩緩閉合。
轎廂裡,傅寄忱低下頭看手機,沒有注意到一道身影從三指寬的縫隙前經過,等他擡起眼眸,模糊的側臉一閃即逝。
電梯門徹底關閉,上行,到骨科所在的樓層。
宋舫給科主任打了個電話,對方很快過來,簡單寒暄完,表達了歉意:“宋特助應該早點打這個電話,我們科最厲害的邢醫生被外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