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感冒跟秋雨一樣纏綿,斷斷續續,半個月還沒好透。
沈嘉念端着水杯,藥還沒進到嘴裡,腦中就能想象到那股難聞的味兒,眉頭蹙得深深。
傅寄忱在旁邊盯着她,她沒法把藥偷偷扔掉,隻能心一橫,眼一閉,把藥全部丢進嘴裡,灌一大口水,吞下去。
“啪嗒”一聲,曲奇餅幹的鐵盒被人打開——這已經是生病以來打開的第三盒曲奇餅幹,前兩盒都佐着藥吃完了。
“乖乖吃藥才能好得快。
”傅寄忱一副哄小孩的語氣,摸摸她的額頭,“前幾天本來能痊愈的,誰讓你偷偷扔了藥不吃。
”
沈嘉念被說得心虛,聲音低下去:“你怎麼知道的?
”
“程姨打掃衛生,在床底下發現了藥丸。
”傅寄忱說到這裡想笑,“也不知道學聰明點,包紙巾裡扔垃圾桶都比你扔床底下靠譜,或者幹脆沖進馬桶裡。
”
沈嘉念眼睛一亮,她怎麼沒想到。
“我不是來給你支招兒的。
”傅寄忱瞧着她機靈的模樣,笑意愈發深,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兒子吃藥都比你乖。
”
給小年糕喂藥的時候别提多順暢,用水把藥化開,放小勺子裡,喂到他嘴邊,他自己乖乖張嘴吞咽。
喝完了才反應過來味道不對勁,小眉毛皺起來,想吐都吐不出來。
沈嘉念不想再被說教,趕緊轉移話題:“今天周幾了?
”
傅寄忱瞄了眼日曆:“周四。
”
“明天又要去趙醫生那裡了。
”沈嘉念一臉惆怅,雙手抱腿,下巴擱在膝頭,“感覺沒什麼效果,我還是會做噩夢,從夢裡驚醒。
”
她現在已經能正視自己的心理疾病,可她還是沒辦法痊愈,就跟這場感冒一樣,明明在吃藥,卻總也不見好。
傅寄忱:“醫生說了,心理治療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急不得。
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
沈嘉念:“我不想這樣。
”
傅寄忱摟她入懷,耐心哄她:“慢慢來。
”
翌日,周五,每周去見心理醫生的日子,傅寄忱空出時間,陪沈嘉念前去。
照樣在治療室裡待一個多小時,再出來,沈嘉念愁眉苦臉,擡首望天。
今日天氣好,暖陽高照,沈嘉念眯起了眼睛。
傅寄忱看了眼表,快到午飯時間:“不如中午就在外面吃,下午帶你去逛逛,自從你生病,很少出門遊玩。
”
說起“遊玩”,沈嘉念有些懷念剛懷上小年糕那會兒,她和傅寄忱,還有柏長夏夫妻倆一起去森林公園野餐的場景。
沈嘉念張口,剛想答應,轉念又想起小年糕:“我們出來很久了,我擔心小年糕。
”
“他在家裡很好,你要看他嗎?
”
傅寄忱說着,掏出手機給程錦撥打視頻電話。
程錦對此習慣了,接通視頻後,打了聲招呼就把攝像頭對準小年糕。
小年糕橫躺在沙發上,兩條小胖腿翹起,在空中胡亂踢彈,月嫂正在給他換尿不濕,小年糕手裡拿着一個小棒槌玩具晃來晃去。
程錦在一旁解釋:“剛尿了,他自己覺得不舒服,皺着眉毛哼唧個不停。
”
“小年糕。
”沈嘉念在視頻裡叫兒子的名字。
小年糕搖晃小棒槌的動作慢下來,大睜着眼睛,腦袋扭動,四處找媽媽。
沈嘉念又喊了一聲,小年糕找到了方向,徹底停下搖晃小棒槌,對着程錦的手機咧嘴笑,口水順着嘴角往下淌。
月嫂連忙騰出一隻手抽張紙給他擦口水。
“現在可以放心了?
”傅寄忱說,“他有程姨和林嫂陪着。
”
沈嘉念點頭,和他在外面的餐廳吃了午飯,然後驅車往郊外去。
眼看着距離繁華的城市中心越來越遠,沈嘉念困頓的大腦浮出一絲疑惑,攥住傅寄忱的手指問:“我們這是去哪兒?
”
傅寄忱趁機握住她的手:“帶你去爬山,出出汗。
”
沈嘉念愣了一下,她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爬過山了。
到了地方,沈嘉念才知道所謂的爬山是去潭福寺。
那長長的望不見盡頭的石階,光是站在山腳看着,兩條腿就忍不住打顫。
傅寄忱給沈嘉念拉上外套的拉鍊,擔心她出汗再吹風會加重感冒,他牽起她的手:“走吧。
”
沈嘉念打起了退堂鼓:“我要是爬到半路走不動怎麼辦?
到那時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
說話間,她已經被傅寄忱拉着踏上了好幾級石階,而後,聽見他淺含笑意的聲音:“我背你上去。
”
沈嘉念看着男人寬厚挺拔的脊背,絲毫不懷疑他話裡的真實性。
一語成谶,堪堪爬到一半,沈嘉念便上氣不接下氣,臉上布滿了紅暈,額頭挂着一層汗,說話也斷斷續續:“我……不……我不行了,腿擡……擡不動了。
”
小腿酸得僵硬,每一步都擡得艱難,沈嘉念邊說邊搖頭,整個人幾乎挂在傅寄忱的胳膊上。
傅寄忱停下腳步,松開了她的手,往下走了一步,站在下面一級台階上,微微躬身,背對着沈嘉念,如他之前說的那樣:“上來,我背你。
”
旁邊有遊客路過,投來目光,沈嘉念羞赧地别開頭,推了下傅寄忱的背:“不用,我們走慢一點就好了。
”
傅寄忱腰彎得更低,幾乎半蹲下去:“說好了爬不動我就背你。
”
“真不用,那麼多人看着。
”
“是誰說的老夫老妻不用不好意思。
”
“……”
許久之前她說過的話,沒想到有一天會被他用來堵她。
磨蹭了一會兒,沈嘉念趴在了傅寄忱背上,在他把她背起來時,她的雙手緊緊地環着他的脖頸,腦袋搭在他右側肩膀上,在他耳邊輕聲說:“你等會兒要是背不動我了,就把我放下來,别逞強,畢竟不年輕了。
”
傅寄忱擡起的腳一頓,側了側頭,裝作沒聽清的樣子:“你說什麼?
”
“我說,你等會兒要是背不動我了,就把我放下來。
”
“不是這句。
”
“别逞強,畢竟不年輕了。
”
傅寄忱沉默,片刻後,輕“嗬”了一聲,腳步邁得沉穩又快,旁邊比他年輕的小夥子都被他遠遠甩在身後。
快登頂時,沈嘉念怕他累到,掙紮着要下來。
傅寄忱不放:“我不年輕了?
”
沈嘉念撲哧笑出來:“你怎麼還在琢磨這句話。
我收回,傅先生很年輕,賽過大學生。
”
傅寄忱哼一聲:“拿我說笑呢。
”
“哪有。
”沈嘉念輕拍他肩膀,“放我下來,我休息好了,不累了。
”
傅寄忱彎身放下她,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包手帕紙,抽出一張給他擦擦額頭的汗。
到了潭福寺,傅寄忱去買香,跟沈嘉念去大雄寶殿上香祈福。
出來時,傅寄忱問她:“跟佛祖求了什麼?
”
這句問話,讓沈嘉念想起,有一年的大年初一,她和傅寄忱來潭福寺上香,傅寄忱說他跟佛祖祈求,保佑他們永結同心,白頭偕老。
沈嘉念莞爾:“我求佛祖保佑我們一家三口平安順遂。
”
接下來,兩人在寺廟裡閑逛,時而遇到一兩隻流浪貓。
沈嘉念指着竄進竹林裡的一隻貓說:“你看,那裡有一隻玳瑁色的貓,好漂亮。
”
傅寄忱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還沒說話,餘光注意到一穿着袈裟的老者拎着扁擔從旁邊的岔路走過。
背影有些熟悉,傅寄忱眯了眯眼,認出那是寺裡的住持。
“我們從那邊走。
”傅寄忱握住沈嘉念的手腕,帶着她跟在住持身後。
沈嘉念不解,小聲說:“我們跟着人家幹什麼?
”
走了一段路,住持終于發現了身後的人,緩緩轉過身來,怔住。
傅寄忱适時出聲問候:“住持近來可好?
”
定睛看了一會兒,住持認出了來人,歎了一口氣。
沈嘉念内心愈發不解,她怎麼覺得住持在看到傅寄忱後,表情變得很無奈。
她從前聽瞿漠說過,傅寄忱經常往潭福寺裡捐香火錢,且數額不低,按理來說,住持應該對傅寄忱态度友好才對,怎會是無奈?
住持颔首:“勞傅施主惦記,近來十分安好。
”
傅寄忱走上前去:“住持這是要去哪裡?
”
“傅施主有事?
”
傅寄忱看了眼沈嘉念,住持的目光也落在沈嘉念身上,停留了許久,遲疑道:“這是……沈施主?
”
沈嘉念有些意外,住持竟然認得她,她可不認為住持有時間關注網上那些消息。
傅寄忱問出了沈嘉念心中的疑惑:“住持是怎麼認出來的?
”
“能跟在傅施主身邊的女子,也就隻有沈施主了。
”住持語氣悠遠,“看她氣色不是很好,可是身體有礙?
”
沈嘉念曾在寺中住過一段時間,住持對她印象深刻。
那時候,她還不是這般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