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斬沐浴後,喊來大夫包紮好傷口,收拾妥當,再聞不到一絲血腥味地進了屋,邁進門檻,便看到了靠着屏風渾身顫抖的花顔。
他面色一變,快步走進屋,來到她面前,當即對玉漱喝問,“怎麼回事兒?
”
玉漱也不明白怎麼了,立即跪在地上,搖頭,“回二公子,夫人早先還好好的,奴婢給她添了三次熱水,夫人将身上的寒氣祛除盡了,才出來,剛一出來,看到了那兩張床,便如此了。
”
她侍候花顔,自然不敢有分毫懈怠,自然時刻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蘇子斬聞言也看到了擺放在那裡的那張床,腦中又閃過無數畫面,身子猛地一僵。
随即,驚醒,立即怒喝,“來人,将那張床擡出去。
”
外面有人應是,立即走了進來。
“住手!
”花顔顫着聲音開口,目光攸地死死盯住蘇子斬,她的目光徒然間似有穿透力,透過這張容色,看到了四百年前的那張容色,她臉越來越白,她怎麼一直就沒發現呢,怎麼就沒發現這張容色,雖與懷玉不同,但這雙眼睛,真是分毫沒有不同。
她死死地盯着,手指死死地扣緊屏風。
是了,初見他,這張臉,這雙眼睛,覆蓋的盡是冰冷,她自然看不到覆蓋在冰冷的層面下那一雙溫潤的眸子。
梅疏毓說過,蘇子斬未遭逢大變時,謙謙君子,知禮守禮,德修善養。
可惜,她沒見到。
那幾年前,少年時的蘇子斬,她雖遊曆天下,但不喜去京城,沒有機會見到。
她見到他時,便是在順方賭坊,一身紅衣,周身彌散着身體自發的寒氣,冰凍三尺,一雙眸子看人時,與他周身一樣的寒,寒徹骨,凍死人。
她怎麼會想到……
她死死地看着,眼睛看的生疼,一手扣緊屏風,一手費力地擡起,伸手指着他,指尖都是顫的,氣血翻湧,血沖大惱,心肺間湧出的是将她淹沒的洶湧奔流的情緒。
是她親眼看着他倒在禦書房的地上,口吐黑血,沒了氣息,扔下她走了。
她恍然間,魂不知歸于何處,眼前漸漸發黑,卻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蘇子斬,你……”
她要說什麼,未說出口,忽然噴出一口鮮血來,身子一軟,向地上栽去。
蘇子斬一下子心魂俱失,上前一步,一把托住了花顔的身子,驚懼恐慌六神無主地看着她,急喊,“花顔!
”
花顔無聲無息地倒在他懷裡。
蘇子斬托着她的手哆嗦,駭然地喊,“來人!
大夫!
去喊大夫!
”
青魂本就守在門口,見此也面色大變,立即應了一聲,去找早先的那名大夫。
玉漱跪在地上,此時也吓沒了魂地看着二人。
蘇子斬喊出一聲後,腿一軟,托着花顔的身子支撐不住,單膝跪到了地上。
大夫很快就來了。
大夫提着藥箱沖進屋,見到花顔吐血倒在蘇子斬懷裡的模樣,震驚地大駭,哆嗦地問,“這……這怎麼回事兒……早先老夫把脈,夫人是無大礙的……”
蘇子斬臉上血色全無,張了張嘴,勉強吐出一句話,“快,給她把脈。
”
大夫不敢耽擱,連忙給花顔把脈,這一把脈,吓的魂都快沒了,哆嗦着說,“夫人……夫人她氣血逆行,五髒皆傷……這……在下醫術不精……”
蘇子斬死死地盯住他,“救不了他,你就死。
”
大夫吓的“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二公子饒命,夫人她……”他見蘇子斬臉色吓人,他亦白着臉顫聲道,“夫人的情況十分危險,老夫……老夫不敢開藥方子啊,若是……老夫下重藥,夫人興許能保住命,但夫人腹中胎兒怕是不保……”
蘇子斬面色僵住,低頭看着花顔,她臉上血色盡失,白如紙,嘴角和胸前衣物上鮮紅的血如點點紅梅,似刹那綻開,又似頃刻調令,就如她的人,似乎他隻要一松手,她就沒了呼吸。
他心被萬千根繩子勒住,這一刻,勒的喘不過氣來,看着她,眼前也跟着漸漸發黑,她明明很輕,輕的沒有重量,但他幾乎要托不住。
“公子!
”青魂看出蘇子斬不對勁,立即大喊了一聲。
蘇子斬心神一震,張口也吐出一口血來,身子晃了晃,但依舊穩穩地托着花顔。
青魂面色大變,又喊了一聲,“公子!
”
大夫驚懼地也喊了一聲,“二公子!
”
玉漱見蘇子斬的鮮血噴出落在了花顔的身上,與花顔早先吐出的鮮血和于一處,同樣刺眼的鮮紅,她呼吸都停了。
“公子,您不能倒下!
”青魂白着臉上前,一手按在了蘇子斬的肩膀上。
他清楚地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是蘇子折的地方,若是公子倒下,他怕是再沒了與蘇子折抗衡的力氣,隻能受制于人,後果不堪設想。
蘇子斬吐出一口血後,覺得五内俱焚,但這焚燒的疼痛讓他眼前卻清明了起來,他伸手穩穩地拉過花顔垂在一側的手腕,用自己兩輩子久病成醫的醫術給她把脈。
大夫睜大了眼睛,暗想着原來二公子懂醫術?
花顔體内的确是氣血翻湧,逆行奔流,心神十分混亂,這樣的脈象,對于她體弱的身子來說,最是危險。
若是天不絕在這裡,想必是敢對她用藥的。
但是他,哪怕兩輩子久病成醫,也是不敢給她用藥的,尤其是在這時候對她下重藥。
他知道花顔有多在乎這個孩子,哪怕如今自己昏迷,一隻手還放在小腹上。
哪怕如今她心神極亂,氣血極亂,但是小腹處卻如有一團保護罩,在護着。
他閉了閉眼睛,擡眼看那名大夫。
大夫見他看來,白着臉又渾身哆嗦起來。
蘇子斬盯着大夫看了片刻,吐出一個字,“滾!
”
大夫如蒙大赦,立即提着藥箱連滾帶爬磕磕絆絆地出了房門。
玉漱震驚地看着蘇子斬,哪怕也怕蘇子斬,但還是忍不住開口,“二……二公子,您趕走了大夫,誰來救……”
她想說,就不救人了嗎?
“你也滾出去!
”蘇子斬眼皮不擡,聲音冷暗。
玉漱顫着身子從地上爬起,不敢再多言,立即退了下去。
青魂拿開按在蘇子斬肩膀的手,躬身而立,擔憂地詢問,“公子?
”
蘇子斬低頭看着花顔,嗓音低啞,“四百年前,我不知她最想要什麼,但如今,我知她最想要什麼,她一直以來,最想要的,便是一個孩子。
我若是為了救她的命,而殺了她的孩子……”
“那……公子,該怎麼辦?
”青魂白着臉閉了嘴。
花顔昏迷不醒,他比誰都知道她對公子的重要,若是她活不成,一屍兩命,公子怕是也會自刎在她面前,一樣活不成的。
那他和十三星魂,也不必活了。
蘇子斬定了定神,冷靜地吩咐,“你去找蘇子折要人參,最好的人參,熬了湯端來。
”話落,薄唇抿成一線,臉色明明滅滅,“她既在後梁皇室陵寝裡能出來,昏迷七日,能醒來,如今,也能醒來。
别的藥不敢用,就用參湯吧!
她怎麼能舍得死?
她還有孩子沒生下來,若是她就這麼狠心死了,我陪着就是了。
”
青魂抿唇應是,立即轉身去了。
早先花顔住的那間屋子,已被人清掃幹淨。
蘇子折坐在屋中,闫軍師正在與他說蘇子斬,“二公子破了牽夢陣後,不知是怎麼隐藏的蹤迹,讓我們的人查無所蹤,卻悄無聲息的這麼快找上了門,找到了這裡,尤其是這處農莊的暗衛今日受傷了不少,二公子帶來的人卻沒折損幾個。
沒想到二公子這麼厲害,屬下本以為二公子……”
蘇子折臉色難看,“你本以為他沒什麼能耐是不是?
”
闫軍師默了默,“屬下沒以為二公子沒能耐,隻不過是沒想到二公子超乎了屬下想象。
如今看二公子,雖恢複了記憶,但狠辣卻不比四百年前傳揚的溫良仁善的懷玉帝。
如今二公子住在了這裡,不知主子接下來如何打算?
”
蘇子折眉目如卷着風暴,狠厲地說,“他能隐藏行蹤,悄無聲息找上門,自然是那幾個老東西在知道他有了記憶後,投靠了他,認他為主了。
”
闫軍師看着蘇子斬,不由有些憂心,“屬下早就覺得統領您動手早了,若是再晚半年,不止花家的暗線能收服一半,就是侯爺的人,也能都收服過來,如今,花家暗線隻十之二,侯爺的人,您也隻收服了一半而已,真與二公子打起來,真怕是魚死網破,誰也落不得好,今日便可窺見一斑,雖是二公子闖進了這裡,但我們的人傷重的比他多。
”
在他的想法裡,當初在宮宴,統領殺了花顔自是最好最利落的法子,殺了花顔,就能殺了雲遲,二公子即便不自殺,也廢了。
那麼,統領奪了江山,輕而易舉。
可是他偏偏不殺花顔,且還留着帶來了這裡,被二公子這麼快就找上了門,起将人給了他。
雖然兄弟二人未骨肉相殘,暫時相安無事,二公子也暫住在了這裡,但是,若是依着兩個人的脾性,以後還真不好說會不會再動手,若是再動手,怕就是大動幹戈,血流成河。
蘇子折冷厲地警告地看着闫軍師,“我已經說了,不要打她的主意,你敢動她試試。
”話落,沉沉地道,“你目前隻做好一件事情就行,先對付雲遲,至于蘇子斬……”
他話音未落,外面有人禀告,“主子,南跨院出了事兒,請了大夫,二公子又将大夫給趕出來了。
”
蘇子折打住話,沉聲問,“怎麼回事兒?
”
外面的人搖頭,“屬下不是十分清楚……”
蘇子折怒道,“去把大夫叫來。
”
外面人應是,立即去了。
很快,那大夫便被叫了來。
“說。
”蘇子折目光冰冷。
大夫跪在地上,在的蘇子斬的目光下,将花顔嘔血昏迷不醒,十分危險,他不敢救治,若是非要救治,除非下重藥,恐傷害腹中胎兒之事哆哆嗦嗦地說了一遍。
他話音未落,蘇子折拿起桌子上的茶盞,猛地砸在了大夫的腦門上,“沒用的東西,救不了人,要你何用?
”
大夫駭然地跪在地上,不敢躲,也躲不過,腦門頓時被砸出了一道口子,霎時鮮血直流。
闫軍師沒想到花顔交給了二公子後竟然還是出事兒了,他心裡是盼着花顔出事兒的,隻要花顔死了,那麼一切便無需這麼費力了,很多事情都好解決。
蘇子折站起身,“來人,将這個沒用的東西給我……”
闫軍師吓了一跳,立即跟着起身,連忙截住蘇子折的話,“統領,這已是神醫谷最好的大夫了,不能殺啊,夫人本就身子骨不好,大約是乍然知道許多真相,一時受不住,再加之懷有身孕,才會……”
蘇子折淩厲的目光轉向闫軍師。
闫軍師立即住了口。
這時,晉安在外禀告,“主子,二公子派了青魂來要一株上好的人參。
”
蘇子折眯了眯眼睛,出了房門,來到門口,果然見青魂站在院外,他陰沉着連道,“他不讓大夫給她下重藥,舍不得給她落胎,隻喝人參,能救她的命?
”
青魂不卑不亢,“公子自有道理,請大公子拿一株上好的人參。
”
蘇子折盯着青魂,看了片刻,冷笑一聲,“好,我給他人參,若是人參救不了她,我看他當如何?
很想落個生不同時,死能同穴嗎?
笑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