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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章 大火

花嬌 吱吱 5711 2024-10-29 13:59

  大火沖天,噼哩啪啦地映紅了半邊天,熱浪一陣高過一陣地競相撲來,身邊全是奔相告走的人:“走水了!
走水了!

  郁棠兩腿發軟,若不是丫鬟雙桃扶着她,她恐怕就跌坐在了地上。

  “大小姐,大小姐!
”雙桃被眼前的情景吓得說話都不利索了,“怎麼會這樣?
不是說裴家的護院半夜都會起來和衙門的人一起巡查他們家的鋪子,裴家三老爺說今年的夏天特别熱情,天幹物燥,怕走火,前幾天還特意讓人在長興街兩旁設了三十八個大水缸,每天都讓各家鋪子的掌櫃把缸裡挑滿了水,長興街怎麼會走火?
那,那我們家的鋪子怎麼辦?

  是啊!

  她們家的鋪子怎麼辦?

  郁棠兩眼濕潤,眼前的影像有些模糊起來。

  她居然重生了!

  而且還重生在了她們家鋪子被燒的那天傍晚。

  她家庭和美,手足親厚,順風順水地長到了及笄。
在此之前,生活中的不如意最多也就是父母不讓她爬樹下河,拘着她學習女紅不讓出門而已,記憶因此而顯得平順又溫馨,反而印象不深刻。
隻有這個夏天,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毀了長興街所有鋪子。
她家和大伯父家的漆器鋪子也未能幸免于難。
不僅是鋪子裡的材料被燒了,鋪子後院的庫房和作坊也被燒的幹幹淨淨,馬上就要交付的貨沒了,祖宗留下來的那些珍貴模闆也沒了,郁家因此一蹶不振,從此開始落魄。

  不遠處有人要沖進鋪子裡救火,卻被突然坍塌的大梁埋在了火裡。

  “當家的!
當家的!
”女人跑過去要救人,卻手腳無措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被人攔住。

  也有男子跌坐在地上,拍着腿嚎啕大哭:“這可讓我們怎麼活啊?

  郁棠和雙桃則被聞訊陸陸續續趕過來的人撞了肩膀,雙桃回過神來。

  她忙一把将郁棠拉到了旁邊,急切地道:“大小姐,太太還病着,老爺又不在家,您這一句話也不交待的就跑了出來……”

  郁堂也回過神來。

  對于此時的雙桃來說,她不過是蕩千秋沒有站穩,從空中跌落下來,昏迷半天;可對她來說,她已經經曆了家道中落,父母雙亡,未婚夫早逝,孀居守節被大伯兄觊觎,好不容易逃脫夫家,卻在庇護她的庵堂裡被人殺死。

  這場大火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卻是她母親的病情。

  她父親郁文和母親陳氏鹣鲽情深,就算她母親生她的時候傷了身子骨再無所出,他父親也對母親和她愛若珍寶,從未曾有過罅隙,隻是她母親自她出生之後纏綿病榻,十天之内有七天在用藥。
他父親前幾天從友人那裡得知禦醫楊鬥星告老還鄉,特意趕往蘇州城為母親求醫問藥。

  前世,他父親無功而返,母親因為她跌落秋千受了驚吓,病情加重,卧床不起。
父親下決心帶着母親去隐居在普陀山的另一位禦醫王柏處治病,卻在回來的路上遇風浪翻了船,死于非命。

  “走,快點回家去!
”郁棠頓時心急如焚,拉着雙桃就往家裡跑。

  “等一等,等一等!
”雙桃一面氣喘籲籲地跟着她跑,一邊面道,“您這是要去哪裡?
家在那邊!

  郁棠停下腳步,沉默片刻。

  她已經有十年沒有回那個位于青竹巷的家了,都不記得從長興街到青竹巷有一條這樣的小路了。

  或許是因為長興街走了水,平日裡這條僻靜無人的小巷也有人走動,隻是大家都行色匆匆,擡頭看她一眼就面色沉重地和她擦肩而過。

  郁家後堂的院子靜悄悄的,幾叢挺拔的湘妃竹枝葉婆娑地在月色中靜立,長興街的喧嘩和紛亂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事。

  母親的咳嗽清晰可聞,隐約間帶着些許的嘶聲裂肺:“阿棠怎麼樣了?
醒了沒有?

  回答母親的是貼身服侍的陳婆子:“一早就醒了,說是要吃糖炒栗子才能好。
您說,這個時節,我到哪裡去給她找糖炒栗子?
騙了我一碗桂花糖水喝了,又吃了三塊桃酥,這才歇下。

  郁棠的眼淚一下湧了出來。

  前世,她沒心沒肺的,母親常年病着,她也沒覺得這是個事,反而借着自己從秋千上落下來騙吃騙喝的,把平日裡母親不讓她做的事都做了個遍。
等到父親帶着母親去求藥,臨出門前她還吵着要父親給她帶兩包茯苓粉回來,不然她就不背書了。

  “姆媽!
”郁棠站在母親的門前情難自禁地喊了一聲。

  門“吱呀”一聲就打開了。

  陳婆子探出頭來,一面朝着她使眼色,一面道:“大小姐又要吃什麼?
這個時候了,竈堂的火都熄了,最多給您沖碗炒米墊墊肚子,再多的,可沒有了。

  郁堂愣住。

  她早已不是那個被父親捧在手心裡,無憂無慮,什麼也不知道的小姑娘了。

  陳婆子神色有異,她腦子飛快地轉着。

  難道前世的這個時候,母親的病情就已經不大好了?

  郁棠臉色一沉,望着陳婆子的目光就不由帶着幾分凝重,她朝着陳婆子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說話的聲音卻帶着幾分小姑娘的嬌縱:“我姆媽的病好些了沒有?
我不是餓了,我是想跟我姆媽說幾句話。

  這樣的郁棠讓陳婆子非常的陌生,很很意外。
她卻來不及多想,朝着郁棠點頭,說出來的話卻是攔她:“太太剛用了藥,已經漱洗歇下了,大小姐有什麼事明天再過來吧!

  郁棠伸長了脖子往廂房望。

  剛剛還在和陳婆子說話的母親卻一聲沒吭。

  顯然是不想見她。

  郁棠的心沉甸甸的,她盡量地模仿着自己十五時說話的語氣:“那好!
我先回去睡了。
你可記得告訴我姆媽我來過了。

  “記得!
記得!
”陳婆子笑着,若有所指地道,“這風涼露重的,我送大小姐回屋吧!

  這個季節,哪有什麼風和露?
不過是找機會私底下和她說兩句話罷了。

  郁棠應着,和陳婆子去了旁邊自己的廂房。

  因為走得急,被子還淩亂地丢在床上,軟鞋橫七豎八的,一隻在床前,一隻在屋子中央。
陳婆子低聲喝斥着雙桃:“你是怎麼服侍的大小姐?
屋子裡亂糟糟的,這要是讓太太看見,又要教訓你了。

  雙桃紅着臉,轉身去收拾房間。

  郁棠拉着陳婆子說話:“姆媽到底怎樣了?
你别拿話唬弄我。
我知道常來我們家給姆媽看病的是濟民堂的劉三帖,我到時去濟民堂找他去。

  陳婆子詫異地看了郁棠一眼。

  郁棠是被家裡人寵着長大的,雖說沒有養歪,但也不是個強勢的姑娘,這樣咄咄逼人,還是第一次。

  陳婆子不免有些猶豫。

  郁棠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說好聽點是沒有心機,說不好聽點就是沒有腦子。
家裡出了什麼事,她自然不是依靠,大家也不會對她說。

  她索性對陳婆子道:“你看我的樣子,蓬頭垢面的,我剛才跑出去了,長興街走水,我們家的鋪子也被燒了。

  就着如豆的燈光,陳婆子這才發現郁棠衣飾不整,她駭然道:“您說什麼?
長興大街走水了?

  郁棠點頭:“鋪子裡的貨都沒了,田裡要過了中秋節才有收益,還要給姆媽看病,家裡沒銀子了。

  這話倒不是她唬弄陳婆子的。

  前世就是這樣。

  郁家小有薄資,倒不至于兩間鋪子被燒就落沒了。
可這次走水,庫房裡别人訂的一批貨也被燒了,郁家賠了一大筆銀子,父親之前從朋友手裡買的一幅前朝李唐的《松湖釣隐圖》也到了要給銀子時候,母親不願意父親失望,就做主賣了家裡的三十畝上等良田,等到父親帶母親去普陀山時,又背着母親賣了家裡的二十畝良田……之後父母去世,為了體面的治喪,她又賣了剩下來的五十畝良田。

  祖父分給父親的産業都沒了,伯父那邊也遇到事,沒辦法幫襯她。

  她這才會同意李家的婚事。

  念頭閃過,郁棠的神色又沉重了幾分。

  她冷着臉道:“姆媽要是有什麼事,阿爹回來定不會饒你!

  陳婆子哭笑不得。

  她是陳氏的陪房,又是陳氏的乳母,陳氏不好,她比誰都着急,比誰都心疼,大小姐居然威脅她。

  可看到這樣的大小姐,她又莫名覺得欣慰。

  她想了想,告訴郁棠:“天氣太熱,太太苦夏,什麼也吃不進去,既擔心您的傷勢,又擔心老爺在外面奔波,吃不好睡不着的,人眼看着瘦了一圈,不敢讓您知道。

  郁棠又愧疚又自責。

  前世的她,總是讓父母擔心,從來沒有成為父母貼心的小棉襖,更不要說是依仗了。

  想到這裡,郁棠情不自禁地雙手合十,朝着西方念了聲“阿彌陀佛”。

  前世,她不是虔誠的信教徒,菩薩卻垂憐她,讓她重新回到了現在,重新回到了父母還在的時候,她定會好好珍惜現在的時光,不讓前世的恨事重演,不讓這個家支離破碎,親族離散。

  郁棠淚如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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