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拾一也是不由自主的神色凝重:雖說早就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兒,可是這會兒馬上面臨真相,到底是……有些不同。
陳斌吞了一口唾沫:“是王家的人跟王爺說,付縣令必是将東西藏起來了,等着其他人來辦這個事——”
“王爺本是不當一回事兒,可是聽多了斬草除根這個話,于是就叫我們去嘴上付縣令的家人,斬草除根。
”
鏟草除根四個字,就這麼輕飄飄的從陳斌嘴裡說出來。
僅僅是一句用來形容的話而已。
沒什麼感情,沒什麼感慨,僅僅是一句叙述。
可是這其中代表的,卻是十幾條人命。
付拾一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明晃晃的刀,噴薄而出的鮮血,還有灼得雙目疼痛的大火。
李長博看出了付拾一的情緒,伸出手來,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隻是卻不知該如何寬慰。
十幾條人命啊。
說什麼話,都似是顯得輕浮了。
付拾一悄悄的眨了眨眼睛,将水汽眨去,輕聲道:“沒事,總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
”
陳斌也已經繼續說下去:“原本這個事情也沒人再提,這些年我們也都過上了安穩的日子。
除了去細作營之外,我都快真正的成為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
”
“直到,不知為何,長安縣這邊開始查當年的案子。
”
“為了掩蓋當年的事情,我們這才都慌了神。
”
“陸二郎的事情,原本我們也處理得很好。
他侄兒殺了人,他給我們傳信,說我們若不保住他侄兒,他就将細作營的事情捅出來。
”
“那時候,長安縣應該沒有起疑心。
”
像是想不通為什麼,陳斌忍不住的看一眼李長博,然後問了一句:“為什麼?
”
付拾一按捺不住,霍然開口:“你既是當年追殺付家的人之一,那你們應該知道,付家的小女兒沒被找到吧?
”
“不是燒死了?
”陳斌下意識的說句:“後來我們清點屍體,還多了兩個——”
說着說着,他頓住了:“所以,你就是那小女兒?
你真的逃出去了?
”
語氣竟是還有些不大相信。
付拾一搖頭:“不是,我是那個小女孩的丫鬟。
”
“我是奶娘的女兒。
”
付拾一眼淚止不住落下來:“我們躲在床底下,看着你們殺人的。
你知道嗎,那麼多的屍體,每一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們死的位置,他們死的姿勢……”
陳斌猛然避開了付拾一的目光,嗫嚅着不開口。
付拾一就轉頭死死的盯着淮安王:“你知道嗎?
梨奴當時被吓得渾身發抖,到最後哭都哭不出來!
她那麼小,卻說要給阿娘和阿兄報仇!
”
“可是最後,因為受驚過度,加上淋雨發燒,她變成了傻子。
更忘了一切。
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
”
“最終,也沒能給阿娘和阿兄報仇。
付家這一脈,最後一個人,也死了。
如果沒有那場大火,沒有那場追殺,付家人至少能安穩在蜀地生活!
就因為你們要活,就因為一個不确定的東西,那麼多條人命——”
“我瞧你也是個疼女兒的,可是你這樣,難道就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恻隐之心嗎?
”
面對付拾一的質問,淮安王終于是開了口。
他冷冰冰的,近乎惡毒了說了句:“那又如何?
成王敗寇,不過如此。
付縣令自不量力禍及家人罷了!
”
“而且,你以為是誰出的主意?
是你李長博的親舅舅!
”起點
淮安王笑了笑:“我隻是借給了他人而已。
”
隻從那輕描淡寫的語氣,就不難知道,淮安王半點也沒有罪惡感。
付拾一瞬間明白了,對這個人來說,不過是對牛彈琴。
多說無益。
而李長博卻因為淮安王那話,近乎驚慌的看了付拾一一眼。
付拾一面上一片冰冷,“殺人就是殺人,不論是用别人的手,還是自己的手。
你手上沾了鮮血,你殘害了他人性命,你就該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
”
“你們是斬草除根了。
”付拾一深吸一口氣,“可惜,老天爺卻讓我來了。
”
在這一刻,付拾一忽然深深的明白了,什麼叫天意。
倘若付拾一隻是真正的小女孩,當時或許就忍不住哭出聲,然後被殺死了。
就算僥幸活下來,也根本不可能翻案,更不可能找出當年真相。
基本上這個滅門慘案,也就真正的被人遺忘。
可偏偏,老天爺卻讓她來了。
老天爺讓她這麼一個法醫實習生來了。
這樣的專業,正好就讓她有了讓真相重見天日的機會。
更讓她被一個仵作收養,有了名正言順做個仵作,回到長安接觸案卷的機會。
雖然真相遲到了十年,可總歸還是重見天日。
付拾一捂住臉,潸然落淚:那麼自己當年死的那一場大火的真相,也一定有人去查清楚吧?
而這一番話,也讓在場的人沉默了良久。
就連陛下,也似是有些感慨。
唯獨淮安王最後還是冷笑一聲:“天意?
什麼是天意?
不過是粗心大意罷了。
手底下的人辦事不牢靠罷了。
”
“若真有天意,怎不見一道天雷劈死我?
”淮安王又是一聲輕哼,面帶輕蔑:“世上惡人那麼多,怎不見天意?
”
李長博沉聲接道:“天意不來時,自然還有律法。
”
淮安王被噎了一下。
付拾一默默的給自家小男朋友豎起大拇指:瞧見沒有,這就是人間正義。
此處應有掌聲。
陛下輕笑一聲,似是心情忽然就好轉起來:“是了,老天爺不管的,自還有朝廷,我大唐的官員,也有心胸廣大,一心為民的。
”
“叔叔不怕天意,也不怕朕麼?
”說這句話時候,陛下的面色就有那麼一點兒意味深長了。
淮安王面不改色,倒是個真正的硬漢:“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又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
文安郡主忍不住出聲:“阿爺!
”
隻是大概情緒太過激動,剛一動,就軟了下去——竟是昏了。
陳斌吓得趕緊去接。
不過高力士動作更快,一把就将人給撈住了。
付拾一看着高力士一臉疲憊的樣子,覺得他也真的是一天天的操碎了心。
就怪辛苦的。
陛下看一眼,淡淡道:“先送文安郡主回去吧。
”
淮安王卻沒看自己女兒,反而看向了李長博:“那東西真的是付縣令留下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