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這話一出,不僅是孟鶴雲,整個人呆住了,就連孟太守也是驚了一下。
孟太守定定地看着老夫人,嘴唇哆嗦。
偏偏老夫人還是一臉平靜,甚至還語氣和氣的對着孟太守說了句:“你為你的兒子打算,我也該為我的兒子打算。
事到如今,難道還要我的兒子給你的兒子陪葬嗎?
”
孟太守一下瞪大了眼睛,忽然就反應過來,失聲道:“這件事情你早就知曉了!
”
衆人也這才反應過來:老婦人能夠提前做這樣的打算,說明在今日之前,就應該是知曉這件事兒。
所以今日案發,所以老婦人才能趕過來。
那麼也就是說,老夫人一直瞞着孟太守?
!
夫妻到了這個份上,還有什麼情分可言?
還有什麼親近可說?
!
而且老婦人剛才說“你的兒子,我的兒子”,顯然内心之中早就已經将自己與孟太守當成了兩家人。
夫妻之間早已經是分崩離析。
可想而知,這樣的事情對孟太守打擊有多大。
付拾一看了看老婦人在看了看孟太守,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知如何評價此事。
不過不得不說,這也真的是世上罕有的事兒。
面對孟太守的質問,老婦人半句話也沒反過,反倒是淡淡的說了句:“早在過年之前我就覺察出有些不對勁。
他曾經常出入妓館,聽說也是一擲千金,還會與人豪賭。
”
“這些錢都從哪來?
!
就算他們兩口子再怎麼有錢,也沒有這樣揮霍的道理。
”
“後面又有一段時間有人要債。
”
“本來我都等着要債的人上門來了,想着要如何收拾爛攤子,結果等來等去竟也沒有人上門來。
反倒是他們兩口子又開始揮霍起來——”
老婦人冷冷的笑了:“世上哪有天上掉錢的好事?
忽然間一夜暴富,難道就不想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那上好的端硯,松煙墨,還有灑金花箋,夜光杯,都是哪裡來的?
難道還能從天上掉下來?
”
付拾一下意識的就搖了搖頭:不,天上隻會掉下個林妹妹,從來就不會掉錢!
老婦人說的這個意思大家都明白,無非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是很顯然,這樣反常的事情,孟太守并沒有覺察。
反倒是心安理得的收下了那些所謂的孝心。
也不知是被蒙蔽了心,還是隻故意視而不見。
反正,這件事情,細細往下一琢磨,倒是誰也不無辜。
孟太守顯然被這些話堵得啞口無言。
付拾一看這孟太守面色那個樣子,心裡都有點兒怪同情他的:這人都不行了,還要面對這些……真不知該說是活該呢,還是活該呢?
最終,孟太守隻是喃喃地問了句:“你為何就不提醒我一句?
”
老婦人依舊隻是微笑,問話時候語氣也挺和氣的,隻是内容卻很犀利:“我就想提醒你,難道你就會聽進去?
”
孟太守除了啞口無言,還是啞口無言。
老婦人笑容漸漸冷淡:“所以我又何必做無用功?
!
”
緊接着老婦人就将話題又轉回到正事上來:“如果二郎對我們母子還有一絲同情的話,就簽了這個斷絕書吧。
”
“這輩子我做的最錯的事兒,就是讓她跟着你來任上。
我留下侍奉公婆。
”
說這句話的時候,老婦人面上是怅然的。
顯然也是真的後悔。
可世界上最缺的,就是後悔藥。
老婦人繼續說下去:“她救你,是恩情。
我服侍公婆,與他們養老送終,記你生養三個兒子,便什麼也不是了。
”
這話的語氣裡有一絲淡淡的怨怼,不過更多的是平靜。
也不知道這些問題到底在心裡埋藏了多久,又被磨去淡忘了多少,最後才能這樣不計較的,平靜的說出來。
孟太守聽到這裡終于狠了狠心:“重新寫一份來吧。
”
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顯然老婦人也沒想到是這樣一個結果,當即微微愣了一下。
孟鶴雲也是驚了。
他愣愣的喊:“阿爺——”
孟太守卻不看他,隻盯着地上一塊青磚:“我一心隻想着你親生阿娘臨終前的囑托,和她對我的恩情,就處處對你寵溺,最終害了你,也害了我,更害了家裡。
”
“早知如此不如當初讓你随她一同去了。
”
“又或者早些将你托付給你嫡母,讓她對你嚴加管教約束,也不至于落到今日這般田地。
”
“這些年來,我對你三個哥哥多有虧待事,到如今也該彌補他們一二。
你既然闖下這潑天大禍,那就自行去吧。
我孟家沒有這樣的兒郎。
”
“也好,出了這樣的事情,你我父子也可結伴下黃泉。
到時候見了你阿娘,我算是有個交代。
”
孟太守說着說着,又是一大口鮮血吐了出來。
把整個衣襟都染紅了。
老婦人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一步,神色更露出幾分關切,可最終還是站住了腳步,也将面上的神色隐去。
不過孟太守到了現在,幾乎不再去看這些,隻是看向了李長博,面露哀求之色。
李長博顯然知道孟太守的心思,當即并無太多猶豫,直接點了點頭:“可。
我會替他們求情。
”
孟太守頓時一口長氣吐出,随後掙紮着要來了紙和筆,又請劉遠松當即幫他寫了一封斷絕書。
再親自按上血印,交托給劉遠松。
整個過程中,孟鶴雲幾次試圖開口說話,卻都被老婦人淡淡的掃了一眼,把話堵在口中。
而老婦人也是一句話都不說。
孟太守做完這一切之後,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孟鶴雲,最後才看向了自己的發妻。
他按着胸口,忽然大聲喊了句:“我悔啊——”
最後一個字的音拉的老長,卻又陡然停住。
孟太守整個表情也凝固。
手慢慢的就滑落下去,無力的垂在了身旁。
付拾一趕忙上去,輕輕在脖子上的動脈觸摸了片刻。
脈搏,停了。
再看孟太守的瞳孔,也已經漸漸渙散。
顯然孟太守已經去了。
整個過程來的太快。
隻是說是很突然,其實也在意料之中。
付拾一輕聲提醒家屬:“辦喪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