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拾一盯着楊素的眼睛,認認真真:“或許我是得了幾分眷顧,有運氣在。
可我想,運氣總有用光的一天。
就像是一個騙局,如果是假的,遲早都是要被拆穿的。
你若和我做一樣的事情,為何旁人不會尊重你呢?
”
“如果想要被世人尊重,難道不是應該想一想,憑什麼别人尊重你?
”
說完這句話,付拾一沒有再多說,轉身離去。
也不知道楊素到底能不能聽懂她的意思。
不過,走了一段路,付拾一忽然想起一個事情來:桑若雲身上殘缺的器官,忘了問了。
猶豫一下,她還是倒轉回去:面子什麼的,哪有死者的完整重要?
她回去的時候,楊素正在發呆。
聽見她的腳步聲,楊素擡起頭來。
四目相對,兩人俱是有些尴尬。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楊素的态度忽然好了很多,“付小娘子還有什麼話想問?
”
付拾一清了清嗓子:“桑若雲的内髒——”
“他們讓我扔了,我用鹽腌了起來,就在我家中,櫃台底下,有個罐子。
就在裡頭。
”楊素十分配合,說得詳細又清晰。
付拾一有些意外,不由看他。
楊素失笑,不甚自然的别開頭:“她屍身被處理,原本是想在祭祀時,供奉給蛇神,讓教衆看着被焚燒。
我本打算,回頭悄悄再與她骨灰埋在一處。
”
付拾一點點頭,沒了别的話要問,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桑若雲的屍體保存得其實挺好。
但是這種事情吧,也不算是什麼好事。
說怪楊素吧,可楊素又做了這種事情。
但誇他吧,也大可不必。
就感覺怪怪的。
最後付拾一什麼也沒再多說,匆匆去尋找那罐子。
當找回那罐子,付拾一回到長安縣衙門,鄭重其事的将那缺失部分取出,和屍身放在一起。
徐雙魚和翟升在旁邊,也是一臉的肅穆。
不過翟升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咱們到時候整理屍身儀容,怎麼處理?
”
付拾一輕聲道:“我來縫合。
到時候,内髒放入腹中,切口進行縫合,盡量處理得好看。
”
頓了頓,她補充一句:“香料可以焚燒掉。
”
翟升“啧”一聲:“怪可惜的,那麼多香料。
多少錢啊——”
付拾一也覺得暴殄天物,可也隻能惋惜的攤開手:“那總也不能留着炒菜吧。
”
翟升和徐雙魚頓時一臉抗拒:大可不必如此!
但想到那麼多數量的香料,付拾一還是忍不住感歎了一句:“他們這個教,真有錢。
”
李長博已送走了李三郎,剛好過來查看情況,聞聲便說了一句:“這都是那些教衆省吃儉用存下來的。
即便是桑家,除了兩位聖女之外,他們自家過日子很節儉。
家中更是沒有存錢。
”
付拾一驚呆了:“這麼狠?
”
她真想問的是:這些人圖什麼?
李長博像是會讀心術,随口便答了:“他們一家,男丁沒有人活過四十歲,他是唯一一個,而他曾吃過蟒蛇的皮。
”
這話一出,衆人頓時秒懂。
付拾一幽幽道:“有沒有考慮一下是家族遺傳病?
傳男不傳女那種?
”
這個事情,翟升和徐雙魚立刻點頭,表示很大可能。
然後徐雙魚實事求是道:“所以,忽然沒了,可能是……不是親生?
”
氣氛一時之間凝固。
衆人面色都有點兒古怪。
徐雙魚撓了撓腦袋,憨憨的問付拾一:“我說得不對?
”
付拾一幹笑兩聲:“是有這種可能。
但這種事情吧,還是看破不說破比較好。
都四十幾歲的人了,他肯定受不了這個事情——”
徐雙魚還是比較聽話,當即乖乖的點頭:“哦”了一聲。
付拾一看着徐雙魚不是很懂的樣子,幽幽的歎了一口氣,不由得為自己這個學生操心起來:這樣容易挨打的!
李長博則是催促付拾一:“若無事,便先回去吧。
河源郡主那頭,你不過去看看?
”
付拾一這才想起來,河源郡主的婚事,就在眼前!
她趕忙轉身就跑:“我這就過去。
看能不能幫上忙!
”
李長博看她敏捷的樣子,不由失笑:付小娘子真是一心撲在了事業上。
翟升悄悄問李長博:“李縣令,這次動靜這麼大,真的沒有達官顯貴牽扯其中嗎?
不會找我們麻煩吧?
”
“自然有。
”李長博言簡意赅:“但你們不必操心此事。
一切有我。
”
翟升不由得肅然起敬,掏出了個大拇指:什麼是大唐好縣令?
這就是啊!
李長博微笑離去,衣袂微動間,氣度昂然。
而此時,衙門外,李沐心急火燎的扒着門框,伸長了脖子等回禀。
知道縣衙今天發生了大事,李沐就猜測可能是鈴娘找到了,毫不猶豫就偷溜出來,一路跑過來。
怕被家裡人知道,他連騎馬都不敢,就這麼一路自己用腿跑的。
這會兒他身上都是汗,呼哧呼哧喘着氣,可身體上的疲累,抵不過心裡的焦灼。
李長博知道這個事情時,猶豫了片刻,便點點頭,讓李沐進來了。
不過,并不讓他去見鈴娘,隻讓人将他帶過來。
李沐被帶過來時候,忍不住的張望,一心隻想看看鈴娘。
“别看了,鈴娘不在此處。
”李長博開門見山,一句話打消了李沐的心思。
李沐一愣,随後收回目光,緊盯着李長博:“鈴娘找回來了嗎?
”
少年郎的臉上,全是不安和期盼。
李長博颔首,先給他安了安心:“找回來了,人沒事。
隻是吃了些苦,養一養就好了。
”
一聽這話,李沐立刻要求去看一看鈴娘。
“可鈴娘不想見你。
”李長博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喝一口茶,說出這個無情的情況。
末了,趁着李沐呆若木雞的時候,還問了他一句:“你見了鈴娘,又怎麼樣呢?
”
一句話,就将李沐給問住了。
李沐抿緊了嘴唇,面上都繃緊了,眼底有掙紮,也有迷茫。
最後,就隻剩下了濃厚的絕望和無力。
他的肩膀一點點垮了下去,像被千鈞的重量給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