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客霭畢竟是做了多年的大夫。
氣勢肯定是比楊家老婦要厲害不知多少的。
所以,最終,楊家老婦敗下陣來。
楊虎兒的大伯娘石桃娘這個卻擦着眼淚說了句:“不是我們敢不敢,而是,虎兒已經受了這麼多罪,我們大人看着,實在不忍心啊!
”
這話直接就将虎兒娘的眼淚也勾下來。
她一轉身,靠在丈夫懷裡,哭得泣不成聲。
李長博對于這種說辭,早已經是有了一套成熟的勸解:“死得不明不白,反倒是讓死者不瞑目。
查出死因,不冤枉好人,也不放過惡人,這才是死者最希望看見的。
”
莊客霭笑呵呵整理了一下銀絲一樣的胡須,說出來的話,卻有點像激将法:“我覺得,不是覺得死者受罪,是不敢往下查吧?
”
“活着受了那麼多罪,死了也早已解脫,隻留皮囊罷了。
這皮囊,遲早都是要腐朽爛掉。
又有什麼打緊?
”
這話豁達,李長博不由得多看一眼。
石桃娘沒忍住,罵了一句:“這個老不死的,怎麼說話呢?
你若死了,給你大卸八塊,你幹是不幹?
”
“這有什麼?
”莊客霭笑容不減:“若是有人用得上,隻管拿去。
不過皮囊罷了!
”
這話可半點不像是賭氣。
就連莊家那邊的人,也都驚了一大跳,急忙就要出聲。
不過,莊客霭一擡手,就讓他們安靜了。
李長博欽佩的看一眼莊客霭。
身為老者,尤其是壽數如此高的老者,與死亡本身就更近一些,能有如此思想,的确是叫人敬佩。
而聽到了這裡時候,實在是等不及來偷聽的付拾一,忍不住冒頭說了句:“莊老先生,那要不回頭我們細聊一下?
我這裡有一份遺體捐獻書——”
開辦了醫學院,不管學去給活人治病,還是給死人查明真相,大體老師都是必不可缺的……
付拾一的目光火熱火熱的。
莊客霭渾身汗毛都豎起來。
其他人也吓了一跳。
李長博怕莊家那些人激動起來鬧出什麼事情,趕緊轉移話題:“你們楊家可同意?
”
付拾一這才想起正事兒,見楊家老婦還在猶豫,她就奇怪了:“怎麼你就不好奇,你家孫兒到底是怎麼死的?
”
這話刺激到了楊家老婦,她立刻咬牙:“我還必須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得了這句話,付拾一壓根不給她後悔的機會,直接拔腿就跑,聲音遠遠傳來:“等我消息!
”
王二祥悄悄跟旁邊的厲海嘀咕:“付小娘子跑得可真夠快的。
”
厲害淡淡的斜睨一眼王二祥。
王二祥緊緊的将嘴閉成了蚌殼。
那頭付拾一回了驗屍房,直接就開始動刀子。
有異常的地方,其實也不需要多大一個口子,隻需要切開一點點,然後将傷口撐開——這個過程中,不用擔心對骨頭和内髒損傷,也不用擔心大出血,所以可以說是毫無壓力。
甚至消毒都可以省略。
付拾一一刀下去,就直接切開了皮膚,看到了裡頭的肌肉。
肌肉顔色,本來應該是漂亮的粉紅色,不過現在因為腐敗,顔色略有點暗沉。
不過,付拾一還是一眼就看出:“這裡不太對勁,像是有炎症反應。
也有點像是傷疤——”
一般來說,人受傷之後,傷口會自己慢慢愈合。
但是内裡的結締組織什麼的,會變得更緊繃,更加的大和……硬。
這就是疤痕增生。
人體内,如果進入異物之後,其實也會像是蚌殼分泌珍珠物質,包裹住外來物質那樣,對外來物進行一個處理。
先是白細胞嘗試吞噬。
如果沒辦法的話,那就隻能包裹住,讓它不要一直影響身體,對身體造成損傷。
付拾一小心翼翼的用刀切開增生組織。
然後下一刻,就感覺到自己的刀切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
很硬,像鋼鐵一樣硬。
付拾一立刻更加專注和小心,然後将那一塊組織,慢慢的剝開,露出内裡的東西。
很快,一點針尖一樣的東西被剝出來。
付拾一用鑷子夾住,用力往外拔。
慢慢的,那東西就一點點出來,等全部脫離肌肉的時候,付拾一他們三個都愣了一下。
因為鑷子上,是一根針。
一根繡花針。
比牛毛粗一點。
上面已經生鏽。
一看就知年代久遠。
付拾一比劃了一下長度,倒吸一口涼氣:“這樣的長度,很可能已經紮到了内髒上了。
”
如果沒有,那也是快了。
而這個位置底下……
付拾一看了一眼,就沉默了:是胃。
如果胃被劃破,胃發生破裂,胃液和食物殘渣流入腹腔的話……
會引發嚴重的腹内感染。
腹内感染,不僅會引發高熱,也緻命。
徐雙魚這個時候呆呆的盯着那根針,問了句:“這個針是怎麼紮進去的?
他們家大人都不會發現嗎?
”
這個孩子,到底是怎麼看的?
翟升也有點毛骨悚然,下意識的說了句:“我回去得提醒我阿耶。
”
家裡的小孩子,還是離這些東西遠一點好!
付拾一則是看了兩個徒弟一眼,問他們:“你們覺得,死因會和這個有關嗎?
”
徐雙魚和翟升對視一眼,然後面面相觑,齊刷刷搖頭。
付拾一則是陷入了沉思。
她将針放進托盤中,然後去研究,叫他們兩個對胸口上那開口進行一個縫合。
付拾一思來想去,覺得還是不對:如果是死于腹腔感染,那麼會出現腹腔感染的闆狀腹才對。
但是死者沒有。
也沒有任何感染的症狀。
唯一的高熱,也是被莊家醫館治好了——所以,虎兒到底怎麼死的?
不過,這個針,也要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再說,前頭還等着這個結果呢。
付拾一在端着針出去之前,看了一眼兩個徒弟縫合的傷口。
登時,她沉默了。
盯着那傷口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問了句:“你們覺得,這個縫合口,像不像是個蜈蚣?
”
徐雙魚瞅了一眼,心虛:“是有那麼一點像。
”
他這樣乖巧順從的樣子,反而讓付拾一訓不下去了。
她隻能仰天長歎:“回去好好練吧。
另外,寫信問問羅樂清啥時候回來吧。
”
三個徒弟,隻有這個女弟子的縫合活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