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到底忙碌了多久,更分不清天空到底是被火光照亮,還是真的已經天亮,反正當李長博按住付拾一的肩膀時,她才停下了一直沒停歇過的動作。
腳後跟因為走太久,早已疼痛不堪。
身上的衣裳,也不知在雪地裡什麼時候蹭了一身的濕。
手是冰涼的,可她自己卻沒什麼感覺。
茫然的擡頭看,看見熟悉的臉,付拾一才感覺這些身體感官慢慢回來。
李長博去而複返,代表着已經搬來了救兵。
不管是治療,還是繼續控制山火,都有人來了。
付拾一腳下一軟,語氣卻歡喜:“你回來了。
”
“嗯,歇一會兒吧。
”李長博自然而然拉起付拾一的手,牽着她走到空地裡,又強行将一杯熱水放進她手心裡:“喝兩口。
”
忙碌一夜,付拾一原本水潤的嘴唇,此時都幹得幾乎要裂開。
整個人看上去都有點兒狼狽——臉上甚至沾染上了一些灰土和血迹。
李長博情不自禁想:她若照鏡子,必會是一臉懊惱絕望吧?
所以他沒提這個件事情,隻安靜的看着她喝水。
昨天将傷者分類之後,很快大夫就來了。
大夫雖然帶來了藥,可是需要處理的傷口實在是太多,他忙不過來。
而前頭還在源源不斷的送人下來。
所以付拾一最後也沒閑着,自告奮勇的跟在大夫身後幫忙。
然後就一直忙到了現在。
藥都用空了不知多少瓶。
繃帶更是早就沒了,最後隻能臨時叫人去各家找來幹淨的棉布。
付拾一喝兩口水,感覺自己緩過來一點,就和李長博說起這個事情:“這次的事情——我想,我們出錢,救治他們。
”
“不是衙門。
是我們。
”付拾一輕聲道:“這件事情雖然不怪我們,但畢竟也有我們的原因在。
他們都是普通農戶,忽然遭遇這樣的事情,根本承受不住。
”
對于付拾一的提議,李長博連一個遲疑都沒有,就颔首道:“好。
”
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對方的心思,于是誰也沒有再多說。
這件事情,其實原本他們二人誰也不用負責。
即便火是李長博放的,但起因還是在安西侯身上。
罪魁禍首,還是安西侯。
但安西侯肯定不會管這個事情。
就連朝廷,也未必能騰出手來管。
畢竟現在雪災已經有了端倪,先得緊着這頭。
至于這邊這場火——雖然看着兇猛,可畢竟波及的隻有這邊這一個莊子。
一個莊子上,也就三百多口人。
更何況,因為控制及時,加上積雪厚重,山火最終蔓延得也沒有很厲害,雖然一度燒到了隔空帶,可終究還是被控制下來。
莊子上的房屋,都保住了。
大部分的梨樹也保住了。
損失慘重的,是山上的酸梨樹,以及山上那一處豪華的别院。
但那并不怎麼影響來年生計。
真正困難的,是受傷的人,以及被燒毀了田地的人家。
付拾一這才有了這麼一說。
不管是誰作惡最多,這件事情既然和李長博扯上關系,他們就不能不管。
否則他日一想起來,隻有無盡的後悔。
錢不要緊,沒了再賺就是。
篝火輕輕的燃燒,将水壺裡的水燒得翻滾冒煙。
付拾一一聲歎息:“希望不要有人因此丢了性命。
”
“别院裡死了很多人。
”李長博卻沒有隐瞞的意思,“畢竟逃出來的人很少。
”
付拾一默然點頭,補充一句:“但最無辜的,還是村莊上的百姓。
别院那些人,不管知情與否,都畢竟是安西侯的人,他們跟着安西侯,被牽連也在所難免。
”
“我想過了,他們房屋沒有被燒毀,倒不擔心住的地方。
但這次燒毀了不少樹木。
我想,來年,咱們免費給他們發放樹苗吧。
”付拾一輕聲道:“梨樹固然好,但也或許可以趁機換上另外一種樹。
”
李長博道:“此番應該會罰沒安西侯不少家産,到時候,我會向陛下提議此事。
若不成,咱們就出這個錢吧。
”
他想了想,又補一句:“為了表示歉意,我打算捐贈三間屋,買十畝地,充作學堂,以及先生束脩。
”
付拾一眼前一亮,不由得佩服李長博的腦子:“這個好,這個好。
”
從古至今,唯有讀書,才可以改變人的命運。
這樣的彌補,是惠及子孫後代,福澤每一人的。
比起給錢,不知好了多少倍。
兩人你一眼我一語,就這麼将善後的事情給敲定了。
馬牡丹在旁邊聽着,都有點心疼錢:小娘子掙錢也不容易……
等付拾一喝完了一杯水,李長博牽着她出去:“咱們現在回家去,洗個澡,睡一覺。
聽說你熬了這麼幾日了。
”
看着付拾一眼下青黑,他就知道這些日子付拾一怎麼過來的。
李長博握着她的手,由衷道:“這些日子,讓你擔心了。
”
付拾一就趁機道:“知道這個,下一次再出去辦事,一定多帶人,而且不要去陌生人多的地方!
你可是個金疙瘩!
你要有金疙瘩的自覺!
”
李長博:……到底誰才是金疙瘩?
不過,聽着她的責備,他卻沒有半點想反駁的心思,反而認認真真的答應下來。
當然付拾一也沒能唠叨太久,在馬車動起來之後沒多久,她就很快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心裡頭大石落了地,找回了李長博,如今山火也得到了控制,一切都好像恢複正常,她自然就去了心病,沒了壓力。
再加上熬夜這麼多天,此時困意襲來,加上馬車的搖晃——
她能不睡,才是奇迹。
不過在睡着之前,她還咕哝一句:“你記得洗個澡換身衣裳,再回家去,太夫人估計心裡頭不安穩。
”
李長博看着她眼皮顫抖幾下後終于徹底阖上,輕輕的将肩膀湊過去,口中縱容道:“好。
”
回應他的,隻有付拾一的呼吸聲。
最後,李長博攬着付拾一的肩膀,其實也很快睡着了——他自己也是累得夠嗆。
而且畢竟身上還帶着傷,微微有點發熱。
馬車一路行去,兩人沉沉睡着,頭頸互相依靠着,安甯又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