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茅廬 第194章等不到了
鄭曲尺亦與其它人一般,看向公輸即若。
她現在耳邊尤響起在千樹殿時,他所講的那“三點需避”。
一不可關聯國政,二不可為傷天害理、尋仇釁事,三不可超過公輸家的能力範圍。
所以她不能叫公輸家做助益于邺國之事,也不能讓他們替她解決墨家恩怨之事……或許,她可以許一個最簡單粗暴的要求,要錢。
這既不關聯國政,又不傷天害理,公輸家也最不缺這等金銀之物,可她若胃口大搬空大半公輸家的家底,他也會允諾貫徹到底?
她不大信。
到時候即使他同意,肯定也會有其它人出來阻撓,說不準她連最後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覺得公輸即若講得這般“聲情并茂”,不過就是在給“霁春匠工會”打廣告,誇大宣傳,真實的情況他早與她講清楚了,不怕她産生什麼妄想誤會。
她見下面的人都信以為真了,瞥了他一眼,這一波宣傳效果不錯嘛,三年後若再舉辦“霁春匠工會”,隻怕所有人都會為決賽的翹楚争破頭。
公輸家的一個承諾,輕則改運,重則改命。
她對他輕眨了下眼睛。
公輸即若亦正觀察着她的神色,見她翹起嘴角,忽地朝她眨巴了下眼睛,似漫天星辰從中流璨而出……他一怔,風未動,葉未動,漫天七星燈,是什麼怦然動了。
他的眼裡,她此刻的容貌已經虛化了,變成了他記憶中的那個人了。
默歎昔者何芬芳,也隻有此刻,當愁緒散去,撐起一片光豔暖意,世事才會如此波瀾不驚。
他也遲疑地對她眨了下眼睛。
雖然不明白她為何對他示意,但他不想她誤會他并無回應。
生疏,略帶不自然的神态,憨澀。
鄭曲尺噗嗤笑了。
能想象嗎?
公輸即若這麼高冷一個人,卻做出wink這種賣萌的表情,也太稀奇了吧。
原來,他也可以有這麼憨态可掬的一面嘛。
見她笑了,公輸即若仿佛知道是自己剛才的動作将她逗笑了,他眼神閃爍,忍責又尴尬地撇過了臉去,不看她笑話自己的臉。
鄭曲尺此刻将自己當成了“鄭青”,她稍稍放松了一下心情,便重拾起她的任務,接下來便該她出場了吧。
她站在圓壇上,看着下方山坡為遊人特意開鑿出的“半蓮瓣”觀台,一瓣一瓣的觀台依次并連展開,上面早已陸陸續續來了很多的人。
她看到了“霁春匠工會”入圍前十的工匠,也看到了人群當中的俞滿七。
他那一副嫉恨着她的表情不假掩飾。
但他越憤怒,鄭曲尺便笑得越暢懷。
俞滿七,你已經敗了,你若想将我打敗,最好便是将你的師父左漠一并找來,讓他為你報仇,我靜候以待。
穆叔,我已經拿到了“霁春工匠會”的翹楚了,待回到了福縣,我一定會将這個好消息燒給你。
我還打敗了左漠的徒弟,你聽到了一定會很高興吧,隻可惜沒見到左漠,這個害了你與你師兄的罪魁禍首。
她又想到了牧高義和史和通他們,營寨的匠師團們,若他們知道咱們邺國工匠這一次出息了,肯定會特别驚喜、特别高興吧。
鄭曲尺抿唇一笑。
還有蔚大哥、付榮他們,也一定沒想她能夠拿到冠軍,等她與他們彙合之後,她會告訴他們,咱們有錢了,咱們長馴坡營寨再也不用吃糠咽菜,擔心斷糧了。
還有宇文晟,他應該已經離開了千樹殿,那他成功拿到那個重要的東西了嗎?
他是否安然無恙?
她自決賽後,便一直被公輸即若拖住,不曾回去過,他會……擔心她嗎?
這些事情,在她的腦子裡面掠過一遍後,她便暫且将它們擱置在心底深處。
現在,她已經站在了最高、最光亮的地方,他們若在,就一定可以看到她的。
她自公輸即若身邊走開,獨自一人,腳步堅定,步伐沉穩,她這一動,一下便将集中在公輸即若身上的視線,分散拉攏了一些到了自己身上。
老實說,從外貌跟身份上,她都不占據優勢,但好在今年前來的人,大多數都是為了來看“霁春匠工會”的翹楚何人。
她與公輸即若站在一起,又是第一個點燈,開始放燈儀式的人,她的身份毫無疑問。
她此刻穿着一身與公輸大家同系列、卻不同款式的藍衣,蓬松的頭發梳于頂冠,波浪曲卷于後背,她不懼于山風凜冽,于風聲之中,将聲音束之于一投力量投出。
“我是鄭青,方才彌苦住持與公輸大家,都不曾提過我的來曆,想必你們都很好奇,我是哪國的工匠?
”
她的話一下就将全部的視線與注意力都聚焦在了她身上了。
他們内心拼命點頭。
沒錯。
他們很好奇!
特别好奇!
“我鄭青,是來自邺國,土生土長的邺國人,我知道,在你們的心目中,邺國工匠不配在這樣隆重的場合擁有名字。
”鄭曲尺面上不自覺地模仿起宇文晟臉上那溫雅無害卻又睥睨衆生的微笑。
“可是我鄭青,不僅在霁春匠工會上露面,還要鄭重地告訴天下人,我拿下了霁春匠工會的翹楚。
”
畏縮、怯場、謙遜、謙卑地緻謝?
這些經典的領獎姿态,她全都沒有。
她們邺國工匠早已經跌到了塵埃裡了,任嘲任諷,背脊骨都被踩斷了,卻不敢喊一聲痛苦。
他們不是瞧不起邺國嗎?
那就讓他們記住這一刻,屬于邺國工匠的驕傲吧。
她一聲、一句,一詞、一語,都重重蓋壓在前來觀賞、遊玩、期待結果的人頭上,諾大的觀星景台,愣是做到了雅雀無聲,隻一臉傻愣愣地看着上方的鄭青。
她在說什麼啊?
他們仿佛之間,好像聽到了“邺國”二字……
“我隻想說,邺國不會永遠都一蹶不振的,你們越罵得兇、越踐踏得厲害,它就會成長得越快……我便是一個例子。
”
她在一口氣發表完自己要傳達的話之後,這才想起要給公輸家的“霁春匠工會”宣傳。
她趕緊調整了一下老娘很屌的表情,以特别官方的語氣道:“這一屆是我們邺國工匠拿到的翹楚,這是第一次,往後應該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屆時,歡迎七國工匠全來踴躍參加,看看誰才是匠業永屹不倒的标杆。
”
嗯,很好,鄭曲尺覺得自己說得特别激勵,特别客氣。
但她說完之後,卻發現四周依舊很安靜,不僅她身後的那些人一臉呆,下面的人也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導緻一時不知道該擺出一副怎麼樣的表情才好。
而在這片靜止了的時間中,卻有這麼一小搓人,熱血湧上頭,老激動了。
“是邺國,是邺國的工匠啊!
天啊,有生之年不放棄,終是等到了這一刻啊,我現在恨不得立刻跑回老家,告訴咱們的父老鄉親們!
”
“我也是,我簡直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聽到他自稱邺國工匠時,我真的哭了,我、我堂堂七尺男兒,竟然被感動得哭了啊。
”
“好!
說得太好了!
”
“鄭青,你的話,我們都聽到了,我們邺國人不會永遠一蹶不振的!
”
底下響起了一小片微弱的聲量在響應她。
真的很小,在這數百上千的人潮群當中,隻有零零碎碎的寥寥十數人。
但人少又如何,站在上面那個如同明亮的燈一樣的人,在指引他們,在照耀着他們,他們竟生起了無限勇力。
鄭曲尺聽到了,他們撕心裂肺的大喊想引起她的注意力,而她耳力本就超乎尋常,自然沒有錯漏。
她告訴他們:“雄雞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雄鷹不飛則已,一飛沖天,所有的失敗,都是為了朝成功更進一步,你們不必害怕自己是孤獨的,你們可以睜開眼睛看一看,這一路蹒跚前進的同路人,他們在早或在晚,但遲早會與你們彙合的。
”
她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話,不經意之間觸動了多少人的心緒。
“她,真的是邺國工匠?
”
“這可不能作假吧,就算作假,也不會有人這麼傻去選擇邺國……”
這時人群當中有一個人指着上頭,氣急敗壞地叫道:“我、我記得他,之前就是他問了咱們賭局下注的位置,然後投了邺國工匠赢的那個,原來他就是……完了完了,這次真是輸死了。
”
“我也鐵定得輸死了。
”
“哎呀,我也是啊,誰TMD會猜到,這最終赢的人會是邺國工匠?
”
一時哀嚎遍野,全都是參與賭局的人,可這些人當中,沒有一個給邺國下注,想起那恐怖的賠率,他們此刻簡直快要哭死了。
“我不信,為什麼會是邺國人赢了?
宏勝國的俞滿七年少成名,至今享譽滿江,他怎麼可能會輸給這麼一個聞所未聞的人手上?
”
“為什麼不能?
”一位商賈笑道:“你鼠目寸光,隻記往事,這邺國百年不鳴,一鳴驚人,有什麼特别?
你可别忘了,七國在早年間,可是以邺國為首。
”
“阿呸,你這些話才是隻記往事,以邺國為首的光景早就不知道幾百年前了,現在邺國就是一攤爛泥!
”
與那商賈同路之人接話道:“那可不一定,邺國能有一個宇文晟,又有一個鄭青,以後誰知道會不會還蹦出個什麼人來,再站在那高台之下,放下豪言壯語,力戰群雄?
”
“你們——”
“看到沒有?
”又有一人打斷了他,這人流着一嘴上翹的胡須,神裡神氣,他仰起頭來,輕歎道:“風變了。
”
風向一變,所掀起的未來變動,難以估量,若看不準時勢,一味隻知道炫耀自身的優勢,忽略别人的成長,這是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
四大商賈,陳敗、月金、木熹熹、穆哈都來了,還有那個邺國老漢商人,他們看到是那個“阿青”奪冠,意外又不意外。
但這毫無疑問是一個大大的驚喜砸他們頭上。
他們選擇的工匠,最終獲得的了“霁春匠工會”的翹楚,這無異就是一波未來商品的免費宣傳,有她這個名聲在,錢途無量啊。
鄭曲尺巡視着下方黑巍巍的人流,找到了那些喊話的邺國的人,但她卻始終沒有找到宇文晟他們。
……他們難不成沒有來參加放燈儀式嗎?
還是他們找了處僻靜的陰暗角落,她沒瞧見?
她心底忽然有些不安。
還是……在千樹殿時,宇文晟出現了什麼意外?
在這時,一位大武僧匆忙奔登上觀星景台,他一來,就直奔彌苦住持身旁。
他神色嚴肅,在彌苦耳邊低語了幾句後,卻見彌苦臉色勃然一變。
随即,他眼神深深地看向了鄭曲尺所在位置。
“立刻封山戒嚴!
傳訊叫雍春城主立刻調兵遣将,封死各要道,不允許放走任何一絲可疑之人。
”
“遵令。
”
交待完大武僧,彌苦一抖袍袖,迎風獵獵,快走到到了公輸即若身邊,同樣與他小聲密語了幾句。
他的反應幾乎與先前的彌苦相同,也第一時間朝鄭曲尺的方向看了過來。
鄭曲尺餘光掃視到一名武僧神色匆匆而至,又一身蕭殺之氣離去,當即心底蹿上了狐疑。
她甚至感應得到,彌苦與公輸即若先後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
她不懂,他們為什麼要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着着她?
似懷疑、提防又嚴厲,還隐約夾雜了些憐憫?
彌苦住持這時上前主持放燈儀式的最後一個環節:“放燈儀式正式結束了,這一屆的霁春匠工會也已然圓滿結束,我佛慈悲,貧僧在此祝願諸位三寶護佑、六時吉祥。
”
他話音一落,當即仙樂奏響,佛音枭枭,隻見蓮花燦台上舞者跳起了宗教舞蹈,更遠處的舞台之上,女仙以彩衣歌舞,環繞四周,燈會、樂會、舞會,神法會就此拉開表演序幕。
在所有人都被這難得一見的傩舞曲藝吸引之時,公輸即若卻一把拉過出神的鄭曲尺,兩人來到一處相對安靜的地方。
他問她:“你方才在下面找什麼?
在找宇文晟他們?
”
聽到直言不諱地提及“宇文晟”這個名字,鄭曲尺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一下重重壓在心頭上。
見她不語,他繼續道:“你一直在等他?
”
她看着公輸即若,不讓自己的神色露出任何端倪。
他嘴角浮起了笑,但眸色卻寸結成冰:“可惜,你已經等不到他們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