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茅廬 第250章盛京(二)
一輛普通帶棚的兩輪馬車,四匹馬,八個人就這樣輕裝上路了。
鄭曲尺早就跟蔚垚他們約定好,在離盛京約五裡遠的水陸鎮彙合,到時候人齊之後再一起入京。
由于元星洲傷勢還沒有痊愈,鄭曲尺也不敢太玩命趕路,畢竟福縣本土租借來的馬車,跑起來就跟搖搖車似的,為了能叫屁股好受一些,基本以勻速平穩前行。
她有時候在裡面坐煩了,就會跑出去跟藍月騎乘同一匹馬,雖然随着馬車的速度在慢行,但至少外面的空氣跟環境要比封閉空間好很多。
路上,若是恰巧遇上村莊,便前去借民宿一晚,要是路經城鎮入住旅舍當然更舒适,但更多的時候他們是青黃不接,前不着店後不着村,寺廟、道觀或者山洞都是不錯的選擇。
但也會遇到什麼遮避物都沒有的時候,這時候就隻能原地露營了,好在蔚垚十分給力,給她整理行李中像被褥、枕頭、火折子、洗漱等用具通常都收納妥當。
這晚便是得露宿野外,鄭曲尺回到馬車打算搬出被褥去外邊打地鋪,卻被元星洲叫住了。
他這些天也看出了些問題。
「你沒将我的消息告訴那位?
」
白天的時候他一直裝深沉,不苟言笑,但現在馬車隻剩他們兩人,元星洲神情卻有些不一樣了。
鄭曲尺看了他幾眼,道:「嗯,暫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我們到了盛京,再說不遲。
」
元星洲偏過頭,放松了身軀靠在車廂上,他視線掃了一眼外面:「他們是你的親大哥與親小妹?
」
他加重了「親」這個詞,聽得鄭曲尺有些奇怪。
「是啊,不像嗎?
」
她覺得自己跟桑幺妹的臉型還有嘴巴還挺像的,與桑大哥的眼睛像,他們三兄妹整體而言都是擁有優質外貌的種子選手,隻是命不好,一個從小就被苛苦磨難導緻體質弱小,一人一條腿腿瘸了,一個癡傻。
元星洲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在确認他們是親生兄妹後,便問:「你帶他們一道去盛京,是為了什麼?
」
眼下這個時期的盛京,可謂是多事之秋,各種牛鬼神蛇出沒,他不信她不清楚。
鄭曲尺見他好像要促膝長談,反正時間還早,她也一時睡不着,便幹脆坐下來跟他唠唠嗑:「給我兄長還有小妹看病。
」
幺妹中毒這事,不好對外道,她清眸微垂,圓潤小臉還是挺藏得住事的。
她大哥那條腿的問題,元星洲一眼就看見了,陳年痼疾罷了,但她那癡呆小妹要看的,可不該是腦子。
「可她沒病。
」他忽然道。
沒病?
鄭曲尺擡起眼,表情故作困惑:「你說誰沒病?
」
他眸光若冷星明銳,一語點破:「你小妹。
」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她臉上的憨厚傻氣一下就消褪了。
元星洲見她這樣,反倒細抿起薄猩的嘴唇,他朝她勾了勾手指,在她颦眉湊過來時,挨在她耳邊,如同交接一件秘密似的,呵氣輕語:「鄭曲尺,她是中了蠱,一旦下蠱之人想對她下死手,她便絕無活路。
」
咚!
鄭曲尺的心一瞬仿佛沉入暗不見底的冰湖當中。
雖然被他的話驚到了,但鄭曲尺還是鎮定道:「蠱?
你以為你随便說一說,我便會信?
」
「你小妹小時候是不是并不癡傻?
而是某一天人忽然越來越傻,而近來,人又好像聰慧了一些?
」
前面的事她并不清楚,但後面的事……她近來的确有這種感覺。
「她小時得過一場病,這是被燒傻的……」
元星洲截過她猶疑的話語,道
:「你不信我,可你應該也在懷疑她并不是單純的被燒傻的吧,否則你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非執着帶她去盛京,當她越正常的時候,就表示她的情況越糟糕,等她哪天徹底恢複了,那她的小命也就該到頭了。
」
鄭曲尺的手一下揪住他的衣襟,将人扯近:「元星洲,你最好别騙我。
」
元星洲看着她,她其實年紀并不大,但她卻早早學會了為家人撐起一把保護傘,想為他們遮風避雨,想替他們承擔一切的傷害磨難。
「不騙你。
」他回道。
鄭曲尺咬緊牙槽,松開了他,許久,她才吐出一口濁氣,挺直身軀,直直看入元星洲的眸子裡。
「抱歉,我方才太激動了,殿下既然看出來了,那這蠱可有治法?
」
她眼中不免帶了些焦慮之色,她之前一直以為小妹隻是中了慢性毒,但若是這種詭谲陰損難以理解的蠱……尋常人估計聽都沒有聽說過吧,那她該去想什麼辦法才能夠救得了幺妹?
元星洲面無表情道:「本殿不會治。
」
不會……這兩個字讓鄭曲尺眼中的希冀與期待盡數落空。
「你既不會治,那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
「我自有我的辨認方法,但看得出來,并不一定會治,這就跟會吃的人,不一定都是廚子。
」
他的話并沒有毛病。
倘若這蠱,是墨家的人下的,那非得是墨家的人才懂解嗎?
如果是。
那麼,她一定會去找他們。
元星洲見她神色冷凝,又道:「但本殿知道王宮中有專門克蠱的一物,它如今在繼王後的寝宮中,你若想救你小妹,隻需拿到那件東西便行了。
」
繼王後……
鄭曲尺忽然驚醒,她想起了元星洲這一趟回盛京複仇的心思,再加上這事還牽扯上了繼王後……再往回想一想,他忽然之間跟她談這件事情,是好心提醒,還是别有用心想利用她,就未可而知了。
經曆過興安一事之後,她也有了成長,不會見山是山,總要學會去透過表面看本質。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假的?
」
元星洲卻無所謂道:「這事不是秘密,你可以向你的人打聽一下,神木夢,是不是一種專門克制各類蠱毒的神物?
倘若他們不懂,你還可以去盛京找人打聽。
」
聽他都這麼說了,倒也不像是随便說的一樣東西來糊弄她的。
她沉吟:「繼王後……放在她寝宮内的東西,肯定價值不菲,我怎麼可能得到呢?
」
這不是故意擺了一個難題在她面前嗎?
元星洲靠近她,蠱惑道:「跟本殿合作吧,我會讓你如願以償的。
」
鄭曲尺:「……」
世子殿下,你狐狸尾巴終于露了出來。
她直接忽略了他的話,問道:「我小妹還能撐多久?
」
見鄭曲尺如此态度,元星洲也拿喬了起來,他神色冷淡,斜睨過的眸子像水中月光,透着涼意:「你當本殿是你的那些下屬,對你有問必答?
」
說的也是啊,鄭曲尺立即反省自己,不管怎麼說,先将人穩住才行。
她一抹臉,表情就是一副誠摯與慎重:「此事事關重大,殿下容我先考慮一下。
」
——
一下馬車,鄭曲尺就抱着被褥放在幹燥的平地上,她看向桑大哥的方向,他正跟桑幺妹坐在火光邊,而滅團四人向來不與他們一起,而是在暗處戒備防守。
她走過去,抱起幺妹放腿上,她此時昏昏欲睡,小腦袋東倒西歪。
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桑幺妹轉過頭看向鄭曲尺,嘴裡嘟囔道:「……二
姐,幺妹好想睡了。
」
鄭曲尺摸了摸她滑嫩的小臉蛋:「好,幺妹先睡吧,二姐抱着你。
」
她将頭埋進鄭曲尺的懷裡:「二姐香香……」
鄭曲尺在哄睡了小妹之後,這才看向桑大哥,她不跟他兜圈子,直接道:「哥,我已經知道了。
」
桑大哥一愣,半晌,他歎息了一聲:「我也猜到了,要不然,你不會帶着我跟幺妹去盛京的,但沒用的,普通的醫館與大夫根本治不了。
」
他不是沒有帶桑幺妹去問診求醫過,但是每一次都是無功而返,他們根本看不出任何問題來。
鄭曲尺垂眸盯着幺妹紅撲撲的小臉,那麼粉嫩健康:「這是蠱,一般人怎麼可能會醫治?
但是我打聽過了,邺王宮有救幺妹的東西。
」
桑大哥一驚:「邺王宮?
那種地方的東西,我們這種尋常百姓怎麼拿得到?
!
」
他并不知道鄭曲尺如今已經不再是「尋常百姓」了,但鄭曲尺也沒就此事進行解釋,因為她得花很大功夫來解釋自己才嫁人就已經成為孤寡,還得負責養先夫留下的數萬口人,說起她跟宇文晟之間的糾葛,那真是一匹布那麼長。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他擔憂她的狀況,也不想他傷感她未來的人生。
這年代沒了一個丈夫,相當于失去了未來的人生保障,說不準他會再次讓她嫁人,為老鄭家傳宗接代。
「你肯跟我走,是因為幺妹的時間不多了,是嗎?
」
桑大哥一時啞聲:「……」
「墨家刻意給幺妹下蠱,肯定是為了什麼目的,大哥明知道些什麼,卻不能告訴我嗎?
」她有些憤懑。
桑大哥撇開臉,不與她對視,語氣生硬道:「尺子,你不必管這些事情。
」
到了現在他都還是不肯告訴她,要麼這件事情他笃定她解決不了,要麼就是……這事與她有莫大的牽扯。
鄭曲尺知道,倘若真是與她有關,桑大哥是打死也不會妥協的。
可是……
鄭曲尺如同起誓一般鄭重道:「大哥,我是一定不會放棄幺妹的,如今既然有一條辦法,哪怕路途再艱難,我也會迎難而上的。
」
「尺子!
」桑大哥驚聲道。
她難不成還真想去打劫邺王宮?
!
——
第二天,鄭曲尺仔細觀察着幺妹的神情舉動,發現她的确是要比以往聰明了一些。
以前,她語言發育遲緩,吐詞簡單,甚至有時候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怒哀樂,但現在如果不仔細觀察,會發現她與正常的七、八歲孩子差不多。
但一旦說話,還是能看得出來,她的腦子跟語言都跟不上别人,一旦問急了,還會結巴卡殼。
自從知道桑幺妹的情況之後,鄭曲尺便不再将她假手于人,而是親自帶在身邊,這樣就可以随時知道她的一切情況變化。
緊趕慢趕了快半個月時間,他們一行人終于平安來到了水陸鎮,不遠處是一片明澄汪洋,水草茂密,碼頭上船隻泊停,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鄭曲尺這一出門,便是在路途颠簸了十來天,在那些小地方、野外、荒郊、破廟山洞,她根本沒有空間更沒有心思好好徹底清洗自己,這一路走來,她真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馊了。
但從水陸鎮到去盛京之前,她肯定要将自己從頭到腳,好好地、舒舒服服洗個澡,再大睡一覺,補補眠。
人當真是群居動物,在離群索居一段時日,乍一見城市這種煙火氣息鼎盛的地方,便備感親切。
「我們先去鎮上找一間客棧,然後再慢慢等蔚大哥他們來。
」
鎮上是不允許騎馬奔走的,鄭曲尺下了馬車,牽着
馬徒步行走,桑大哥腿腳不便,就跟桑幺妹還有元星洲一起待在馬車上,藍月先一步進鎮探路,武亮、四喜還有空吏則在馬車四周,牽馬跟随。
走在大街上,他們還來不及觀賞這水陸鎮的人文風情,城市面貌,卻見離城門口很近的布告欄邊圍滿了人,且他們正在大聲激烈讨論。
她正好奇這些人正在看什麼「新聞」時,就聽到有人大聲驚喊了一句:「巨鹿國那邊發布了消息,他們已經搜到了宇文将軍的屍首了!
」
鄭曲尺蓦然一震,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滞住了。
她松開馬,趕緊沖上前,又聽到一個人驚慌說道:「宇文将軍真的死了?
!
之前不是說失蹤,這……這以後咱們邺國豈不是要變天了?
」
「聽說宇文将軍是為了竊取巨鹿國的軍事布略圖,這才在邊關出事的,可這事誰又能說得準呢,這次巨鹿國怕不是就打算來一個死無對證!
」
「他們想怎麼污蔑陷害,咱們都隻能吃了這啞巴虧不成?
」
「他們害死了咱們的大将軍,還有理了?
」
衆人憤慨怒斥。
也有人理智一些,但也是滿心的無力與失望:「這事還是得看證據,他們巨鹿國的人說是将軍意圖實施侵略計劃,破壞了七國盟約,率先做出危害巨鹿國的事,他們才進行反擊追殺,最主要的是,咱們邺王哪有膽子去問罪巨鹿國?
他不給他們賠禮道歉,再割地賠償就不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