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茅廬 第267章勇敢的心(一)
鄭曲尺現在根本沒心思去回答佘冠這些問題,她直接問道:「棺已開,現在可以去驗屍了嗎?
」
佘冠見她的注意力此時全都集中在棺木那具屍體上,也知她無心應對其它,便暫時按耐住情緒,負氣冷哼道:「想驗便驗吧。
」
他隐了一句不懷好意,隻要你等一下看到屍體不覺害怕與惡心。
巨鹿國其它人這下也不笑了,是不愛笑了嗎?
不,是笑不出來了。
與先前那副得意猖狂的模樣判若兩人,他們都不敢相信這樣一名柔弱嬌小的女子,竟如此輕易地就解開了他們的局,内心憋着怒火,他們故意退避至一旁袖手旁觀,由她一人站在漆黑素棺前。
不是有本事解開素棺的機關嗎?
那看看她有沒有本事将棺蓋給擡起來,眼下禁軍已經退下,在此處的朝臣大部分人與宇文晟關系不佳,剩下的部分避諱腐屍的惡臭與煞氣,一時竟沒有一個人有想上前幫忙的意圖。
可鄭曲尺卻是一秒都不願意再等了,她沒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隻是擡起手,曲肘用力一推,便将已經松動的棺蓋一掌滑離棺底,「啪」地一聲重砸在了地上。
在場所有人一驚:「……」
這棺蓋就算再輕,也有百多斤吧,她之前若是施加的巧力,但現在肯定就是她真正的實力了。
他們直瞪瞪地盯着鄭曲尺。
真想不到,這将軍夫人竟然還有一身怪,不,一身神力啊。
但沒給他們多少驚訝的時間,由于棺蓋徹底被揭除,如衆人所料,棺木内霎時飄散出一股濃烈惡臭的味道,殿内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捂鼻急急後避,有些人還沒忍住想作嘔。
屍體發臭是個什麼味道呢?
鄭曲尺也說不上來,難聞是必然的。
但一想到這具屍體可能是宇文晟的……那也不是不能忍耐。
鄭曲尺站在棺材旁邊,沒有與其它人一般避之不及,她甚至還将手搭在了棺木上,準備驗屍了。
邺國群臣詫異看了過去,這時候他們真的對她是滿心的佩服與驚歎。
嘶~
這将軍夫人可真勇啊,這麼沖鼻作嘔的味道,她都能忍耐下來,沒有露出嫌惡之态。
而巨鹿國那邊的人也是沒想到,這個他們一開始覺得「柔弱」的夫人,竟是一點都不柔弱,不僅不柔弱,還外柔内強,性子與内心都彪悍得緊。
難怪敢嫁給宇文晟這種男人,想來她也并非什麼尋常婦道人家。
鄭曲尺一門心思想确認一下屍體的真僞,也顧不上那麼多,正當她準備探頭朝棺木驗看時,卻見元星洲快步走下來,取出一塊素白帕巾捂在了她的口鼻上。
當即鼻腔内惡臭難聞的氣味,被屬于他身上的冷調沉香所代替。
「遮着。
」元星洲道。
她轉過頭看向他。
「别碰,恐有屍毒。
」
屍毒?
屍體上還有這個嗎?
鄭曲尺不懂這些,但既然元星洲一番好意提醒了,她點了點頭,便也聽話地拿帕子捂住了口鼻。
終于,她探頭看清楚了棺内的那一具遍體鱗傷的屍體。
時間過了這麼久,再加上被水浸泡過,屍體的腐爛程度可想而知,哪怕前段時間氣溫并不高,巨鹿國的人為了運送屍體不發臭,加了一些冰塊跟驅蟲的藥粉令屍體不至于爬滿蛆蟲,但這具屍體依舊叫人看了觸目驚心。
「是宇文晟嗎?
」元星洲沒有關心屍體,而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鄭曲尺。
他不必捂住口鼻,因為他懂龜息大法。
鄭曲尺沒有回話,她此時人就好像慢慢泅溺于深海,什麼都聽不清楚了,她用目光代替手,在屍體上搜尋着證
據。
證明是他。
也想證明不是他。
在她眼中這好像這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件證物,一樣她必須去辨認真僞的任務。
屍體上戴着的那張面具很熟悉,她時常見過宇文晟佩戴,在他們家的箱籠中還有許多同樣款式的。
他身上所穿的衣服,還有他腰間挂着的配件,全都與當日的一模一樣,甚至是身上那些個利器箭傷……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記憶回到了當初從巨鹿***隊手中逃亡的那一天,她站在船頭之上,四周圍是紅色的火焰與清碧的水,茂密的水草,他人在空中,被岸邊的利器爪子鈎住四肢,最後被無數的飛箭中身……
鄭曲尺的唇色倏地泛白,她蓦然睜開了赤紅的眼睛。
沒有遲疑,她伸手摘下了對方的面具,可張腫漲腐爛的臉,已經辨認不清楚五官了,但是……但是對方眼睛尾處的那兩滴鮮血般炙豔的鳳凰淚,卻如鐵證一般顯眼,再加上他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都跟她憶憶中一樣,不容錯辨。
她記憶力很好,隻要調動過往記憶,再一一比對,就知道她當初看着慘亡墜落的身影,與此人是同一人。
元星洲一把将她的身子轉過來,不讓她再繼續面對屍體了。
「夠了,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
」他颦眉道。
「身上的傷,是一樣的……」鄭曲尺看着他的眼睛,輕輕低喃道:「他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這世上估計除了他以外,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
元星洲聞言瞳仁一滞,但轉瞬他又恢複了如常,他直接将鄭曲尺的這番話當成了一種認證,沉聲道:「這正是邺國上将軍宇文晟的屍體。
」
朝臣們呼吸一緊,雙眼放大,不約而同看向黑棺,這當真是宇文晟,那個活閻羅的屍體嗎?
他真的死了?
他們很難去相信那樣瘋魔睢戾的男人,會這般輕易地死去,但是将軍夫人都已經驗證過了,殿下也親證了,這事如何能是假的……
宇文晟真的死了,當初他們将信将疑,以為是巨鹿國的人在搞鬼,宇文晟隻是失蹤了,可是現在這具屍體都擺在他們面前了,不信都不行了。
見邺國朝臣一臉怔忡失神的模樣,佘冠這時候倒是不再藏着掖着,再給以一擊重錘:「将軍夫人倒是實誠,沒有因為想要維護邺國而撒謊,這當然是宇文晟的屍首了,因為當初我們沒幾天便在河中将他撈到了,隻不過一直對外宣稱沒有尋到,直到近日,這麼做隻不過就是提防宇文晟的人會來偷屍罷了。
」
這麼說,當初他們将屍體撈起來的時候,屍體還并沒有像現在這般腐爛破敗的厲害,他們已然明确宇文晟已死,送屍來邺國,根本就是為了能打擊跟羞辱邺國罷了。
——看啊,你們邺國的守護神已經死在我們巨鹿國手中,從此以後,邺國再無人能夠阻擋得了巨鹿國的鐵騎踐踏了。
這就是巨鹿國如此大肆高調送來棺材的最主要目的吧。
果然,朝臣們明白了巨鹿國的陰險歹毒心思後,臉色遽然變白,急怒加交,卻也是敢怒不敢言。
的确,以往宇文晟在朝,無疑于一座大山壓在他們頭頂,令他們喘不過氣來,多少人既懼又恨他。
但是不可否認,他們邺國可以在搖搖欲墜的七國和平盟約中苟存至今,全是依仗用兵如神的宇文晟,可現在這座大山垮了,他們暗喜在前,現在卻又恐惶在後。
這就跟熊孩子總抱怨父母過于嚴厲,恨不得立即脫離他們的掌控,但一旦父母不再為他遮風擋雨,屬于他們真正的磨難與風雨到來,他們才明白當初自己的抵觸與叛逆,究竟有多愚蠢。
鄭曲尺醒過神來,她皺眉對上佘寇:
「什麼偷屍?
宇文晟乃我的夫君,他自然該歸國歸家,難道你們還想将他的屍體據為己有?
」
佘寇嗤笑一聲:「将軍夫人,你怕不是糊塗了,宇文晟乃竊取我巨鹿國重大情報時被伏誅的敵将,此事我巨鹿王看在罪魁禍首主使者已死的情況下,便并沒有對邺國繼續追究,這已經就是對你們寬宏大量了,至于宇文晟這個罪人,他本該死在哪便焚于哪,戰敗伏誅之人,便是屬于巨鹿國的戰功,你想要回屍體,憑什麼?
」
在這個時代的戰争,既殘酷又駭人聽聞,聽聞為震攝敵人,有些國家會将戰敗的敵軍屍體全部堆積在道路的兩旁,然後用土把這些屍體夯實,築成巨大的金字塔形的土堆,以表軍功。
而主将統帥,若誰能斬其頭顱挂于腰間,此人絕對就是此次戰役的首功,而宇文晟這位成名已久的上将軍死在了巨鹿國司馬陌野之手,是以陌野一下就成為了巨鹿國如今人人贊頌的頂尖權貴了。
鄭曲尺聽明白了。
宇文晟的屍體如今就是巨鹿國這些人炫耀七國的一件戰利品,他們是不肯輕易放手的。
她問元星洲:「聖上是如何決定的?
」
「他的意思……自然是以和為貴。
」元星洲臉上浮現出一抹詭異的嘲弄。
鄭曲尺之前聽繼王後說過邺王的态度,他肯定不會為了奪回宇文晟的屍體而得罪巨鹿國,他隻會息事甯人,哪怕這麼做,會讓邺國在其它六國面前顔面掃地,也會叫邺國百姓對他與整個國家喪失信心、失望痛心。
鄭曲尺突然笑了一下,她今天站在這裡,其實就是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會堅持到底:「邺王放棄了宇文晟,但我不會。
現在我以鄭曲尺個人的名義來索回我夫君的屍體,這位将軍,你在巨鹿國能夠說得上話,能夠做得了主嗎?
」
邺國朝臣聽到了鄭曲尺的話,都大為意外。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真以為巨鹿國會讓宇文晟這個仇敵死後能夠順利入土為安,配享太廟?
他們沒讓他挫骨揚灰就算是仁慈的了,如今她想要跟他們索要屍首,隻怕對方隻拿她當一個笑話在看待吧。
果然,巨鹿國的人聽了她這番天真的話後,大笑起來:「你可知道佘将軍是誰?
他可是巨鹿王的舅舅,亦是咱們巨鹿五虎将之一,威震河朔,名重天下,你說他在巨鹿國說不說得上話?
」
鄭曲尺深吸一口氣:「佘将軍,你也是為人父、為人子、為人夫君的,想必你是可以體會我現在的心情,我夫君宇文晟保家衛國,竭力疆場,為邺國付諸一切,他與你不過都是忠君護國,各有立場罷了,本不存在私人恩怨,可是他死後卻沒有一人肯為他發聲,但我這個妻子卻不能不站出來,為我夫君讨回一具完整的屍首,令他能夠入土為安。
」
元星洲聽着她對宇文晟的生前句句維護,死後執意讨要,她向來是一個心好的,但卻又不是一個沒有底線的大善人,能讓她豁出去一切的人,很少,除了她的家裡人便是那些于她有恩的人,而現在宇文晟或許也成為了她圈入家人範圍内了吧。
佘寇聞言,沉默了片刻,方道:「鄭曲尺,先前本将軍的确有些瞧不上你,可現在倒是有些佩服你了,比起邺國這些窩囊廢,你倒是既勇敢又忠義,但是這件事情不是你随便說幾句煽情情的話就能夠的辦到的。
」
「我知道。
」鄭曲尺很流利的接口,她目露認真,道:「方才聽聞佘将軍十分擅長領兵打仗,這一次六國試兵,我亦會上戰場,不如将軍與我這婦人來比試一場,倘若我赢了,将軍便将我夫君的屍體歸還于我。
」
「你說什麼?
你要與本将軍比試?
」佘寇訝然,然後荒謬地盯着她看了半晌,仰起脖子捧腹大笑了起來:「哈哈哈……你這等婦孺竟也要
上戰場,邺國是不是繼宇文晟死後,便真的已經再無真正男兒了?
哈哈哈……」
邺國武官的面子當場就有些挂不住了。
「宇文鄭氏,你在胡說些什麼?
你不過一名副将,乃助輔統帥的後勤,你莫要在此胡說八道,令佘将軍怡笑大方!
」
「就是,你一個女人如何能與男子相提并論,佘将軍如何會答應你此等荒唐之事?
與你對賭,就如同大人欺辱孩童,你根本毫無勝算。
」
「你當真以為打仗是誰都懂的嗎?
要真這麼簡單,邺國就不會數十年才出一個戰神宇文晟了。
」
鄭曲尺聽着來自不同聲音的打擊、奚落與嘲笑,她卻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淡淡道:「你們倒是能耐,對外畏縮如鼠,對内跋扈踩踐,我不行,那你們之中有誰敢站出來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