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又是一日飛逝,就到了三月二十二日,小蕭燁的洗三禮,這一日的日子挑得不錯,陽光燦爛,萬裡無雲。
洗三禮沒有大肆操辦,隻是簡單地邀請了一些女眷過府。
饒是如此,碧霄堂裡還是賓客絡繹不絕,一大早,就有女賓陸陸續續地上門,無論是有請柬的,比如田老夫人、韓綺霞、姚夫人她們,還是沒有請柬的,比如曲葭月、周二夫人等,都來了。
今日府內因為小蕭燁的洗三禮喜氣洋洋,稟著“來者是客”,但凡上門的賓客都讓進府了,由二夫人周柔嘉和蕭霏一起招待了眾人。
這才剛到帖子裡說的巳時,小花廳裡已經坐得滿滿當當。
南宮玥還未出月子,因此就由周柔嘉、林氏帶著田老夫人、原玉怡、韓綺霞等女眷去南宮玥的房裡探視,此外,大部分的女賓都隻能留在小花廳裡候著。
內室中,南宮玥靠著一個玫紅色的大迎枕坐在榻上,這一胎懷得艱難,生得也比小蕭煜那會兒要辛苦不少,她從懷上起身子就一直偏瘦,這幾天雖然吃了不少滋補品,氣色看來好了不少,但依然瘦得厲害。
在場的眾人大都知道這一點,見南宮玥氣色恢復了不少,也就沒多問生產的事,一個個目光都齊刷刷地集中到了繈褓裡的小蕭燁頭上。
才過了兩日,新生的小嬰兒就好看了許多,皮膚白皙似爹娘,眼睛緊閉著,睡得不省人事,依稀能聽到他均勻地打著酣,那微翹的櫻桃小嘴看來與扒在床邊看弟弟的小蕭煜像極了。
別人在看小蕭燁,而南宮玥卻在不著痕跡地看著周柔嘉,這才短短三天,周柔嘉就瘦了,也憔悴了,雖然勉強用脂粉遮掩,卻能隱約看到她眼下用脂粉遮蓋起來的陰影。
南宮玥心中歎了口氣,打算找時間與周柔嘉談談才好。
這時,就聽姚夫人含笑道:“世子妃,二少爺生得真好,看著與世孫真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
“我看不是。
”田大夫人戲謔地接口道,“兩位公子分明就像世子爺!
”
這麽一說,眾人皆是忍俊不禁,都說“兒肖母,女肖父”,世子爺的兩個公子倒是都像世子爺多些。
“反正都是有福氣的。
”田老夫人笑吟吟地總結了一句,眾人又笑了,尤其是林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不過百卉和畫眉她們卻是知道,兩位小公子雖然模樣像,性子卻不太像,雖然二公子還是一個小嬰兒,卻是一個斯文的小嬰兒,不似世孫那會兒,一旦哭嚎起來就像是打雷似的。
等眾人送了些小衣裳、小鞋子之後,時辰也差不多了,乳娘抱起了小蕭燁,眾人又一起回了小花廳。
小蕭燁是今日當之無愧的主角,那些女眷紛紛圍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誇獎著,直誇得天上人間僅此一個,花廳裡好不熱鬧。
小蕭煜滿意地微微點頭,頗為自得:他真是個好哥哥啊。
多虧自己送了弟弟那些好看的衣裳,才讓弟弟變得好看了起來,沒讓他們蕭家丟臉。
看著眼前熱熱鬧鬧的情景,眾人如眾星拱月般簇擁著那個小嬰兒,曲葭月心裡直冒酸水,身形微微繃緊:這個南宮玥的命怎麽就這麽好?
!
反觀自己……
想到自己這些年在西夜苟延殘喘地活著,想到那日父親不留情面的威脅猶在耳邊,曲葭月不由咬了咬牙,眼角青筋跳動。
但是如今的曲葭月畢竟不再是當年王都風光無限、年輕氣盛的明月郡主了,她立刻就調整了自己的心情,目光落在了周柔嘉的身上,得意地眯了眯眼,在心裡對自己說:沒關系,她的計劃已經成功了第一步,等她完全控制住了蕭欒,就可以進行下一步了……計劃一定會順利的,她一定可以得償所願的!
曲葭月不由擡頭,透過一扇敞開的窗戶朝王府的方向望去,眸中閃爍著勃勃的野心。
午時到了,在一個管事嬤嬤提醒下,洗三禮就開始了。
小蕭燁是個乖巧的小嬰兒,兩個乳娘合力給他脫衣裳洗三時,他一直安穩地閉眼睡著,自然也就沒鬧,整個過程順利極了,夫人們紛紛往水盆裡丟著一塊塊金錁子,乳娘們不時說著討喜的吉祥話。
小蕭煜在一旁看著有趣極了,也低頭掏出了自己的橘貓荷包,往水盆裡頭丟了一個金貓錁子。
“啪嗒”一聲,水花隨著金貓錁子落入盆中而飛濺起來,小家夥開懷地笑出了聲。
小家夥的舉動頓時吸引了那些夫人的注意力,都覺得稀罕有趣極了,田老夫人不禁戲謔地說起,當年世孫洗三的時候,那小手小腳甩得差點沒把水盆給打翻了。
夫人們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小花廳裡愈發熱鬧了,一片語笑喧闐聲。
洗三禮後,小蕭燁就被抱走了,而眾人移步去了一旁的西偏廳,簡單地用了些午膳,之後,就識趣地紛紛告辭了,小蕭煜像模像樣地陪著一起送了客。
等客人散了,他才屁顛屁顛地跑回了娘親那裡去邀功。
屋子裡,裹著大紅繈褓的小蕭燁正躺在一張小床上,他已經醒了,睜著一雙烏黑亮澤如黑葡萄般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似乎在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娘親!
”小蕭煜急忙朝娘親的床榻飛撲了過去,先是跪到床頭“吧唧”地親了娘親一下,然後興衝衝地把剛才洗三禮的事說了一遍,包括自己如何在弟弟洗澡時丟金錁子,自己又是如何送客。
小家夥的詞匯還不夠多,說得不清不楚,不過已經足夠南宮玥了解其中的重點,還不時地順著他的話問幾句,誇幾句。
小家夥說得是口乾舌燥,咕嚕咕嚕地喝了一杯溫開水,這才注意到了蕭奕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蕭奕靜靜地看著屋子裡的母子三人,嘴角微翹,心中一片柔軟。
“爹爹!
”小蕭煜眨了眨眼,那疑惑的小模樣仿佛在問,爹爹你什麽時候才回來的啊,怎麽不出聲呢?
小蕭煜歡快地又朝他爹撲了過去,蕭奕順勢把他撈了起來,輕松地抱在了臂彎中。
“阿奕,”南宮玥含笑道,“你送外祖父回去了?
”
蕭奕應了一聲,剛才林淨塵又特意過來碧霄堂給南宮玥診了脈,之後,蕭奕就親自把林淨塵送回了林宅中。
“阿玥,”蕭奕走到床榻邊坐下,讓長子坐在他的膝頭,“我想過了,滿月禮就不辦了……”
蕭奕才起了個頭,南宮玥就隱約猜到他要說什麽了,果然,緊接著就聽他繼續說道:“你多坐一個月的月子,我們辦雙滿月禮好不好?
”
南宮玥想起當初的雙月子,簡直頭都要疼了,扶了扶裹著一方錦帕的額頭。
“阿奕……”
她試圖說服蕭奕,可是蕭奕早有準備。
“我問過了外祖父和嶽母,他們都說好。
”蕭奕說著,牽起了南宮玥的一隻素手,以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柔嫩的素手,一雙瀲灩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著消瘦了不少的南宮玥,緩緩道,“阿玥,我心疼了。
”
想起南宮玥生產那日的煎熬,蕭奕就感覺像是有一隻無形的大掌抓得他的心口發緊,他的聲音微微哽咽,烏眸中情潮湧動,似乎已經溢滿了眼眶,就要湧出來了。
南宮玥下意識地反握住他的手,想要告訴他,她沒事的;想要告訴他,她甘之如飴……
然而,話還沒出口,就有一隻肉嘟嘟的小手慎重其事地蓋在了她的手背上,然後一張漂亮的小臉從他爹的胸膛中探了出來,一本正經地學著他爹的語氣說:“娘親,煜哥兒心疼了!
”
原本屋內的旖旎氣氛被小蕭煜的一句話一下子衝散了,看著這相似的一大一小,南宮玥莞爾失笑,心裡含了蜜糖似的甜絲絲的。
面對他們,她還能怎麽樣?
也唯有投降了。
而蕭奕則是瞪著小蕭煜,一方面覺得這臭小子真是破壞氣氛,另一方面又覺得這臭小子又好似有了點用處。
就在這時,小床上的小蕭燁忽然不甘寂寞地哭了起來,哭聲嗚咽,悲悲切切,粉潤的小嘴蠕動著做出吮吸的樣子。
像這樣的哭聲小蕭煜這幾天已經聽過好多次了,他立刻了然地說道:“娘親,弟弟餓了!
”
也不知道是不是兄弟連心,還是孩子的世界有自己的語言,這才三天,小蕭煜已經能準確地從弟弟的哭聲變化判斷出弟弟是餓了,還是出恭了,令得幾個丫鬟嘖嘖稱奇,小蕭煜被誇了幾次後,更是得意得尾巴都快翹上天了,天天等著別人誇他是好哥哥,會幫著娘親照顧弟弟了。
小蕭煜的一聲喊頓時驚動了屋子裡外,乳娘和丫鬟立刻進來抱小主子去喝奶,一陣雞飛狗跳後,騷動就平息了……
接下來的幾日,從碧霄堂到王府上下,都沉浸在新添了小公子的喜悅中,一會兒是世子爺發下的賞賜,一會兒又是鎮南王的賞賜,全府上下短短幾日就多領了近半年的月錢,闔府都是歡天喜地。
要說王府中有什麽人例外的,大概也唯有蕭欒了,雖然自官語白那裡討了主意,但他還是有些心事重重。
“哎——”
書房裡的蕭欒不知道歎了第幾口氣,連手中那本前幾日新得的《風月機關》也看不進去了。
他總覺得曲葭月的事就像是他年幼的時候砸破了他父王的一個花瓶,雖然暫時把花瓶轉了個方向,把破洞藏在了角落裡的陰影處,但是這件事遲早會爆發出來……
“哎——”
又一聲長歎才發出一半,就聽外頭傳來小廝故意拔高的聲音:“見過二夫人。
二爺正在裡頭讀書呢。
”
周柔嘉來了!
蕭欒趕忙把手中的那冊《風月機關》合了起來,胡亂地塞到了一旁的書冊堆裡,又隨便抽了一本書,急忙打開……
幾乎是下一瞬,就聽一陣挑簾聲響起,穿了一件鵝黃色妝花寬袖褙子的周柔嘉手裡提著一個紅漆木食盒進來了,不疾不徐,嘴角帶著慣常的溫婉笑意。
五日前,也是在此,蕭欒跟周柔嘉提出了和離,當時,他說得突然,周柔嘉既震驚又受傷,但之後獨自在琺琅院裡冷靜了兩日後,想著自二人成親以來,蕭欒雖然有些風流輕佻,但多是因為年少天真的緣故,她嫁入王府後的日子過得一直很好,就連那個章姨娘在被接回來後也老實了。
除了那章姨娘以外,蕭欒的後院裡也沒別人了,比起她閨中認識的一些姐妹,她如今不知道要好多少!
也許府外的人會說蕭欒這蕭二公子無用,是個隻會和一些狐朋狗友風花雪月的浪蕩公子,但是周柔嘉卻覺得這樣的蕭欒很好,好歹他有自知之明,有他自己為人的底線,比之那些自不量力、自作聰明的人要好上百倍千倍……
那日,蕭欒忽然提出和離,又口口聲聲是他對不起她,這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洗三禮那日後,大嫂南宮玥曾把她叫了去,安撫說,她和大哥都已經知道了蕭欒的事,自會處置,讓她不用擔心,一切如常就是。
周柔嘉應了,她相信南宮玥,相信蕭奕,也相信蕭欒!
隻是這短短的幾步,周柔嘉已經是心念百轉,表情變得更為柔和。
“相公。
”她屈膝福了福,然後把手中的紅漆木食盒放在一旁的案幾上,一邊打開食盒,一邊道,“你不是最喜歡白家鋪子的點心嗎?
我讓人給你買了白家鋪子的桂花紅豆糕和玫瑰餅,點心才剛出爐,還熱火著。
”
聞言,蕭欒的表情不由有些尷尬。
不是他喜歡白家鋪子的點心,而是翩翩喜歡,所以他以前就親自出府給她去買……
他好像都沒給娘子去買過點心……
想著,蕭欒心裡的內疚更濃了,思緒有些混亂。
當一碟熱騰騰的桂花紅豆糕捧到他跟前時,他心虛得眼神飄移了一下,瞬間想起了一件事,猛然站了起來,脫口道:“啊!
我打算買桂花紅豆糕給官大哥的,我怎麽給忘了呢!
”
話出口後,書房裡靜了一瞬,蕭欒真是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嘴巴子,他又說錯話了,她體貼地給他買了桂花紅豆糕,他卻作出一副要拿她的好意去做人情的樣子,他這個相公實在是太失敗了!
周柔嘉似乎看出蕭欒的不好意思,體貼地說道:“相公,我還買了一盒桂花紅豆糕,我這就讓人送去青雲塢。
”
周柔嘉越體貼,蕭欒就越內疚,急忙把跟前的那碟桂花紅豆糕往周柔嘉的方向送了送,“娘子,你也吃。
這白家鋪子的點心好吃極了,大嫂和妹妹都喜歡。
”
一股濃鬱的桂花味夾雜著紅豆的香味撲鼻而來,周柔嘉皺了皺眉,直起身子往後退了些許,隨即就若無其事地笑了,拈起一旁的玫瑰餅道:“相公,我更喜歡玫瑰餅。
”
蕭欒怔了怔,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周柔嘉喜歡吃玫瑰餅,心中愈發自責。
他食不知味地吃了兩塊桂花紅豆糕,之後,周柔嘉就走了,隻留下蕭欒失魂落魄地看著她的背影,確定她出門後,忍不住再次歎了一口氣,懸著的心又往上提了一些……
如此膽戰心驚地又過了幾日,蕭欒硬生生地瘦了一圈,三月二十五日一早,他的小廝忽然面色焦急地進來稟道:
“二爺,曲姑娘派人傳來了口信,約二爺下午未時去南湖酒樓一會!
”
蕭欒心裡咯噔一下,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與此同時,心裡又有一個聲音在說,如同官大哥所說,曲葭月終於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