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鐺——”
三更的鑼聲敲響了,在寂靜的夜晚中,這鑼聲的穿透力極強,讓跪在堂屋裡的那幾個下人的心跳隨著那聲聲鑼聲一震一震的。
負責內院采買的管事嬤嬤和管著小佛堂的幾個婆子全被帶來了。
“世子爺!
”負責采買的田嬤嬤仔細地看了看擺在地上的那一段環香,叫屈道,“奴婢什麽也不知道啊。
小佛堂裡用的蠟燭香火紙錢這幾十年來都是從城中的老字號厲家鋪子采買的,世子爺,您去問問這府中上下,這是無人不知啊!
”給她天大的膽子,她也不敢在香燭裡動手腳啊!
最多,她也就是找厲家鋪子稍稍弄點油水罷了。
三個平日裡負責看守和打掃小佛堂的婆子連連磕頭道:“世子爺,奴婢也什麽都不知道啊!
”從一盞茶前得知佛堂裡點的環香有問題,婆子們直到此刻還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這怎麽可能呢?
!
其中一個褐衣婆子大著膽子道:“世子爺,佛堂裡供著老王爺、老王妃、二老爺,還有先王妃的牌位,奴婢們每日裡都是兢兢業業,一刻也不敢離開的。
”
其他兩個婆子也是心有戚戚焉地連連點頭,這若是主子們的牌位有個萬一,給她們一百個腦袋那也不夠王爺和世子爺砍啊。
這小佛堂的差事雖然輕松,但是她們卻是一刻也不敢大意的。
蕭奕冷冷地一笑,“就是說,你們不知道這香有問題?
”
田嬤嬤和那幾個婆子早就被嚇得魂不附體,大聲為自己辯駁道:“世子爺,奴婢真不知道啊。
”
蕭奕懶得廢話,冰冷的目光落在她們的身上,下令道:“既然如此,留你們有何用。
拖下去,杖斃!
”
杖斃?
!
田嬤嬤和婆子們差點沒癱倒,急忙磕頭求饒:“世子爺饒命!
世子爺饒命!
”她們心裡都是涼颼颼的,被絕望所籠罩,這王府上下誰人不知世子爺一向是說一不二的!
蕭奕一聲令下,立刻就有幾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皮笑肉不笑地上前幾步,嘴裡說著“得罪了”……
“且慢!
”
這時,一個蒼老而平和的男音突然出聲道,眾人都下意識地循聲看去。
林淨塵沉聲道:“阿奕,我想問她們幾個問題。
”
田嬤嬤頓時兩眼發亮,王府中能勸動世子爺的唯有世子妃,偏偏世子妃重病不起,這個時候,能救她們的也唯有林老太爺了。
“老太爺饒命啊!
”她們又是對著林淨塵一陣討饒,想著醫者父母心,若是林老太爺肯幫著勸勸世子爺,那她們就有救了!
見狀,蕭奕眉頭一皺,不耐地瞥了她們一眼。
既然這環香有毒,那要麽是采買出了問題,要麽是在小佛堂裡被人偷偷替換過,總逃不過這兩個原因。
這幾個刁奴肯定不會對此一無所知,隻不過是怕被罰、被牽連而刻意瞞著罷了。
他可不想和幾個奴才周旋,浪費時間。
想說就說,不想說杖斃就是。
不過,林老太爺願意再給她們一次機會,蕭奕也不阻攔,恭敬地作揖道:“外祖父您請便!
”
林淨塵轉頭看向那幾個婆子問道:“最近二十幾天,有哪些人去過小佛堂?
”
婆子們互相看了看,“杖斃”一詞仿佛縈繞在耳邊,她們都知道,今日若世子爺審不出個所以然,她們的小命肯定不保。
想到這裡,其中膽子最大的褐衣婆子立刻老老實實地回道:“回老太爺,除了世子妃每隔幾日都會去佛堂上香,每逢初一、十五,衛側妃、三老爺、二夫人、三夫人,還有幾位姑娘、公子也常去佛堂上香,對了,本月初五,王爺收到世子爺派人傳來的捷報後,也去過一趟……”
褐衣婆子一邊說,一邊心想著:難道說林老太爺是懷疑有人趁著去佛堂上香的時候,悄悄把環香給換了?
仔細想想,也不無可能。
平日裡,主子們上完香後,她們也就是粗粗地掃一眼,看看有沒有落下東西,或者碰翻了香燭什麽的……一眼掃去見佛堂裡沒什麽異狀,她們也就把佛堂的門給關上了。
難道說,真的是王府中的某個主子所為?
幾個婆子面面相覷,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們一個個全都瑟瑟發抖的跪在那裡,現如今,還考慮這麽多幹嘛,能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關鍵。
林淨塵一邊捋著胡須,一邊思索著:玥兒中這毒應該已經半個多月了,而鎮南王隻在初五時去過小佛堂一次,時間上對不上,所以肯定不是鎮南王。
至於其他人……
林淨塵想了想後問道:“你們可有登記名字和日期?
”
婆子們再次面面相覷,這佛堂裡來來往往的,又不是從庫房裡拿東西,又怎麽會特意登記造冊呢!
她們擠盡腦汁地回憶了一會兒,一個青衣婆子小心翼翼地說道:“回老太爺的話,奴婢雖然不曾記錄過,但最近這大半月來,哪些日子來過哪些人奴婢還是記得的。
奴婢隻識幾個字,不如由奴婢口述,請哪位姑娘幫著記下來可好?
”
蕭奕對百卉使了一個手勢,百卉就帶著那青衣婆子去了隔壁的西稍間,剩下的人都暗自松了半口氣,用袖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要是能逃過這一劫,那可真該去廟裡好好拜拜了!
接下來的事與田嬤嬤無關,因此她暫時被帶出去看管著,其他兩個婆子則跪在原處待命。
她們提心吊膽地等了半盞茶的功夫後,就見百卉和那青衣婆子一前一後地從西稍間裡出來了,百卉恭敬地把單子呈給了林淨塵,蕭奕也湊過去與林淨塵一起看那張單子。
林淨塵快速地將單子掃視了一遍後,問道:“這環香是哪一日換上的?
”
“本月初一!
”青衣婆子急忙答道,“當時還是奴婢和胡婆子一起換的。
”
另一個藍衣婆子忙不疊點頭應和。
林淨塵執起筆,“刷刷刷”地就先用筆劃掉了好幾個人名,比如蕭欒、蕭澈、丘氏、辛氏等等在本月初一前以及本月初五以後去佛堂的人都被先排除了,剩下的就是二少爺蕭欒和幾位姑娘家的名字。
蕭奕和林淨塵將單子掃視了一遍後,目光就落在蕭霓的名字上,其他人這半月來都隻去了佛堂一次,可是蕭霓卻去了兩次……
蕭奕微微眯眼,臭丫頭與他幾乎無話不提,即使是他不在駱越城中的時候,南宮玥也會在信中與他細細地道些家常瑣事,印象中,蕭霓並未與臭丫頭交惡,臭丫頭甚至還曾提過蕭霓一個姑娘家不容易,打算帶在身邊好好教教……會是她嗎?
林淨塵捋了捋胡須,又問道:“我看蕭三姑娘經常去佛堂,她平常也是這樣嗎?
”
幾個婆子愣了愣,心想:難道說林老太爺懷疑是三姑娘?
“回老太爺,”仍舊是那個青衣婆子恭敬地答道,“三姑娘孝順,平日裡也經常去佛堂給老王爺和二老爺上香,一個月至少兩三次。
”
“是啊。
”那褐衣婆子點點頭,附和道,“三姑娘是個孝順的,對奴婢們也很和善,上次還讓桑柔姑娘分了些點心給奴婢幾個。
”王府幾個姑娘中,蕭霏清高不愛理人,蕭容瑩嬌蠻,蕭霓算是性子好的,對下人們也很是和氣。
蕭奕眉頭一皺,問道:“三姑娘分你們點心了?
她是用什麽裝的點心?
”
青衣婆子沒來得及細想,直覺地脫口道:“食盒啊。
”
其他兩個婆子卻是想到了什麽,面色有些難看,難道說……
蕭奕的聲音又冷了幾分,眸中閃過一抹利芒:“她每次去佛堂都會帶食盒?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可有提籃子或者食盒什麽的?
”這個下毒之人如果是借著去佛堂上香的機會替換了佛堂裡的環香,那麽他就不可能空手去佛堂。
三個婆子又是互相看了看,交頭接耳了一番,跟著褐衣婆子回道:“回世子爺,三姑娘每次去佛堂都會帶些供品過去。
除了三姑娘,也就是世子妃、大姑娘,還有二夫人有時候也會帶個籃子、食盒之類的。
”
說到後來,褐衣婆子已經是戰戰兢兢,聽世子爺這麽問,難道害世子妃的真是那個一向和善的三姑娘?
婆子們咽了咽口水,心又瞬間提了起來,垂眸跪在那裡。
蕭霓!
蕭奕面沉如水,他的臭丫頭性子好,把這王府上下都當作家人一般對待,沒想到卻是憑白養出了一頭白眼狼!
“來人……”
他正要命人把蕭霓帶來,一個身穿青藍色褙子的小丫鬟小跑著朝堂屋走來,跨過門檻後,上前稟道:“世子爺,老太爺,二夫人帶著三姑娘來求見世子爺,現在三姑娘正跪在了院子外頭……”
小丫鬟的表情有些微妙,二夫人在這個時候帶三姑娘來碧霄堂,而且一來,三姑娘就跪在了院子口,讓人不得不多想。
這小丫鬟心裡還不太確定,但是堂屋裡跪著的那三個婆子卻是心如明鏡——還真的是三姑娘!
蕭奕的臉色難看極了,陰沉冰冷,渾身再次釋放出淩厲的殺氣。
一時間,堂屋裡的那些婆子丫鬟都是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裡。
以她們這世子爺在戰場上的作風那也沒差多少了!
蕭奕緩緩道:“讓她進來!
”他面寒如霜,每一個字都冷得像冰渣子似的。
來稟報的小丫鬟光是聽著就膽顫心驚,應了一聲後,就急急忙忙地出去了。
而堂屋中的幾個婆子則都被拖了下去,她們管著小佛堂,卻連環香讓人換了都不知道,這有毒的環香與原來用的多少都會有些差異,就連燒的程度都不同,要是她們謹慎些不可能發現不了。
以蕭奕的性子一個杖斃不為過,但讓林淨塵以為南宮玥積福為名勸阻住了,隻拖下去打了五十闆子,並撤了差事。
幾個婆子當然是唯唯應諾,她們雖然要挨頓闆子,卻是險之又險地撿回了一條命,心裡隻有慶幸。
不一會兒,那小丫鬟就帶著丘氏和蕭霓來了,母女倆的臉色都難看極了,尤其是蕭霓,整個人看來就像是風雨中搖曳不已的殘花,幾乎就要凋零了……
蕭霓的神態、表情都是一種答案。
百卉的心沉了下去,世子妃對三姑娘還頗為讚賞,說她性子溫婉又不失烈性,三姑娘她怎麽會做出如此陰毒狠辣的事?
!
在這種詭異沉重而微妙的氣氛中,丘氏母女並肩走到了堂中,蕭霓根本就不敢看蕭奕,“撲通”一聲直接跪在冷硬的地面上。
丘氏站在一旁,迎上蕭奕冰冷的眼眸。
說起來,丘氏還是第一次來碧霄堂,第一次來南宮玥的院子,卻是在如此的情形下。
自蕭二老爺過世後,丘氏在王府中一直是謹言慎行,隻希望養大一雙兒女,將來九泉之下也好對蕭二老爺有個交代。
兒女自小懂事,她也一直甚為安慰,卻不想女兒竟有此一劫!
“親家老太爺,世子爺。
”丘氏福了福身見禮,然後澀聲道,“霓姐兒有話要說……”
直到此刻,丘氏還有些恍然如夢的感覺,剛才女兒在自己的逼問下,如實說出了關於那位顧姑娘的事……
丘氏越聽越是心驚,到後來,整個人仿佛是被浸泡在冰水似的!
女兒分明是落入了對方的陷阱,對方的每一步都是精心計劃好的,讓女兒如同飲鴆止渴般深陷其中……
丘氏的心頭壓了一座大山,心亂如麻,她心疼女兒,卻也知道對方來者不善,女兒對那顧姑娘的藥好像是上了癮一樣,恐怕日後需求會越來越強烈,屆時後果不堪設想……再者,女兒做下這等錯事,世子爺若是有心要查,恐怕是瞞不過的。
想著,丘氏的喉底泛起一陣苦澀,說來說去,終歸是自己是疏忽了,竟然忽視了女兒這段時日的異狀,也怪自己這個做母親的沒管教好女兒,讓女兒對後宅中的陰私一無所知,才會淪落至今天這個地步。
逃避無用,她們總要給世子爺、給世子妃一個交代!
所以,丘氏帶蕭霓來了。
哪怕這一關不好過,她做母親的,總要陪著女兒熬過去!
隻希望世子爺看在她們主動來招供的份上,給女兒、給二房留一條活路。
丘氏俯首看向跪在地上的蕭霓,迎上她無措的眸子,對著她微微頷首。
蕭霓仿佛從中得到了力量一般,鼓起勇氣看向了蕭奕,道:“大哥,對不起,佛堂裡的環香是我替換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但還是咬牙把話說話:“是一位顧姑娘逼我這麽做的。
”
在浣溪閣中與顧姑娘的第一次相逢,是對方別有用心地“接近”她,而大年三十那一夜,卻是自己傻得主動去服用了陌生人給的藥……以緻於一步錯,步步錯,後來深陷於泥潭,越掙紮,陷得越深而已……
以緻犯下這等彌天大錯。
蕭奕狠狠地盯著蕭霓,那眼神就像是盯上了獵物的孤狼一般,仿佛隨時都要撕咬過去,那兇煞之氣讓人望而生畏。
顧姑娘?
!
百卉有些驚訝地挑起眉,不由想到了一個人。
在得了蕭奕的允許後,百卉問道:“莫不是浣溪閣的那位顧姑娘?
”
蕭霓輕輕地點了點頭。
百卉連忙把當初在浣溪閣的事向蕭奕稟了一遍,她隻知道是顧姑娘“救了”哮喘發作的蕭霓,可至於後來顧姑娘是如何與蕭霓搭上關系,又是如何讓蕭霓做下這樣的事,百卉就不知道了。
蕭奕又一次看向了蕭霓,雖然他恨不得一刀殺了她,可是他還有很多問題需要問她。
蕭奕深吸一口氣,勉強冷靜了一些,問道:“蕭霓,這環香是那顧姑娘給你的?
”
他直接指名道姓,顯然已經不把蕭霓視作妹妹了。
蕭霓咬了咬發白的下唇,點了點頭:“……顧姑娘給了我環香後,就吩咐我放到小佛堂裡去……她發誓說,這環香是不會危及大嫂的性命的。
所以我才……”
她也知道自己的說辭是如此的虛弱,可是她真的沒有別的選擇,當她的“病”發作起來時,真的是生不如死,讓她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割下一刀又一刀……
那一刻,她腦子裡想的隻有藥!
她一次次地想要試圖熬過去,卻一次次地證明了她的軟弱,為了“藥”,她如同一隻粘在蛛網上的蟲子般,垂死掙紮,卻隻是被粘得越來越緊……
想到“病”發時的艱難,蕭霓的臉色更難看了,心跳“砰砰”地漏了一拍。
蕭霓深吸一口氣後,低著頭,喃喃著說道:“……大哥,我後悔了,我真得後悔了。
所以我在初七那天又去了佛堂,本來是想把環香換回來,沒想到三嬸嬸正好來了……”她怕被蕭三夫人發現端倪,沒敢替換環香,之後,她想再去佛堂,可又怕去得太勤,惹人疑竇,便想著過幾日再去,可沒想到這才幾天,大嫂就病了,病得命垂一線……
這全是她的錯!
蕭霓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感覺一股若有似無的陰冷感自心頭冉冉升起……
她慘白的嘴唇微顫,但是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異狀,隻以為她是因為害怕,因為惶恐……
蕭奕沉吟片刻,冷聲又問道:“蕭霓,那位顧姑娘在哪裡?
”
蕭霓急急地搖了搖頭,顫聲道:“我不知道,每一次,都是顧姑娘主動來找我……”
蕭奕眯了眯眼,眸光更冷,道:“既然如此,那你去替我把人引出來!
”
他的語氣是命令式的,根本就不給蕭霓一絲一毫質疑的意思。
蕭霓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雖然心中害怕,但還是立刻應下了。
她身旁的丘氏掩不住的憂慮,雙手緊緊地捏著帕子:這顧姑娘也不知是何來歷,她既然敢對世子妃出手,說不定還有同黨在側。
女兒貿然前去做誘餌,必然驚險萬分,可是事到如今,也唯有用這個法子才能讓女兒將功贖罪,讓世子爺消氣了……
就在這時,蕭奕忽然朝門簾的方向看去,下一瞬,便見一陣挑簾聲響起,跟著就有一道青色的身影快步從內室出來了,朝蕭奕和林淨塵走來。
“外祖父,阿奕,玥兒醒了!
”韓綺霞的小臉上綻放出喜悅的笑花,聲音飛揚地說道。
蕭奕雙目一瞠,再也顧不上這一屋子的人,立刻大步流星地離去,挑簾衝進了內室。
林淨塵緊跟著也進了內室。
大嫂是不是沒事了?
!
蕭霓心中一松,仿佛失去了支撐般,整個人軟軟地癱倒了下去,呼吸瞬間變得急促粗重起來,額頭汗如雨下,身子蜷成了蝦米般……
“三姑娘!
”桑柔失聲叫了出來,小臉慘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