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答赤的事暫時被擱下,明日就是百合的婚事,要忙的瑣事還有不少……主仆一場,南宮玥也希望盡量把這場婚禮辦得盡善盡美。
百合的婚禮讓鎮南王府很是熱鬧了一番,尤其新郎官是王府中的護衛,因此大部分人若非是要當值的,其他都去任子南那裡討了杯喜酒喝,熱熱鬧鬧地鬧了大半夜。
對於南宮玥而言,則有些不習慣,百合出嫁後,好像連她的撫風院都安靜了許多。
比南宮玥更不習慣的是百卉,次日一大早,她剛服侍南宮玥和蕭奕用完早膳,習慣地想要招呼百合上茶,可是“百”字才出口,就怔住了。
她的小表妹已經出嫁了呢!
百卉眨了眨眼,眼睛有些濕潤。
就在這時,鵲兒進屋稟告道:“世子爺,世子妃,百越使臣阿答赤大人遞了拜帖上門!
”
蕭奕早就從南宮玥口中得知了阿答赤送來的厚禮,意味深長地笑了。
人總算是來了!
蕭奕彈了彈衣袍,站起身來道:“請阿答赤大人到正廳小坐,我這就過去。
”
蕭奕故意慢吞吞地先換了一身衣袍,這才慢吞吞地獨自去了正廳。
阿答赤一個人坐在正廳裡,茶都喝上了兩盅了,才見蕭奕姍姍來遲地出現了。
阿答赤當然知道蕭奕是故意讓自己等,心中惱怒不已。
蕭奕本就是他百越不共戴天的仇敵,阿答赤心中是巴不得啖其血食其肉,可是如今的形勢卻是令他和大皇子都不得不低頭,是他們有求於人,也隻能忍氣吞聲了。
現在,最重要的事還是先幫助大皇子殿下回到百越,奪回王位,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可以以後再從長計議!
本來阿答赤最擔心的還是蕭奕會不會因為南疆和百越的世代仇怨,以緻不願“變通”,才送出薄禮投石問路,幸好,這位蕭世子為人倒是王都傳聞的一樣,還是挺“靈活”的。
隻要蕭奕不似他祖父般鐵石心腸,那一切便還有餘地可以圖之!
隻是一呼一吸間,阿答赤已經是心念百轉。
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笑容滿面地對著蕭奕作揖道:“阿答赤見過鎮南王世子,多日不見,世子還是這般器宇軒昂,英明神武,風骨不凡!
之前,吾與世子也許有些許誤會,但那也是各為其主,如今你我兩國已經重修舊好,往日的誤會也該隨風而逝。
其實吾對世子一直甚為敬仰,世子文韜武略,乃舉世無雙的大好男兒,吾對世子的崇敬真是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
蕭奕似笑非笑地看著阿答赤,以一個百越人而言,阿答赤的大裕話說得還真是好,瞧瞧這獻媚起來成語說得多溜啊。
恐怕不少大裕人都要為之汗顏!
“阿答赤大人真是有眼光!
”蕭奕坦然自若地都受下了,大馬金刀地在前方的主人位上坐下,“不知道今日阿答赤大人來找本世子是有何指教啊?
”
阿答赤心中對蕭奕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是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但是面上卻是一副熱絡的表情,好似兩人從未有過任何齟齬似的,道:“蕭世子,吾此次前來是想與世子說說和談的事,吾已經與吾百越的大皇子殿下商議過了,無論大裕提出什麽條件,吾都可以答應……”說著,他故意壓低聲音,“世子,若是和談可成,吾百越一定不會虧待世子,願以百越至寶傳國寶珠清水珠贈於世子。
”
奎琅這次是下了血本了,傳國寶珠清水珠乃是百越傳承了近百年的至寶,價值連城,傳說中將這清水珠置於濁水,便可使濁水澹然清瑩。
“此言當真?
”蕭奕挑了挑眉,露出一絲興味。
阿答赤一看有戲,忙附和道:“那是自然。
吾百越的大皇子殿下一向是一言九鼎!
”
蕭奕的臉上露出一絲松動,但很快又為難地歎了口氣:“阿答赤大人,雖然本世子也想為大人,為貴國的大皇子殿下盡些綿薄之力,隻可惜啊,大人來晚了一步……”
阿答赤心裡咯噔一下,不知道蕭奕這是在拿喬,還是真的發生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
“不知蕭世子可否明言?
”阿答赤一邊小心翼翼地問,一邊仔細地觀察著蕭奕的神色。
蕭奕遲疑了一瞬,跟著也壓低了聲音:“據本世子所知,皇上前幾日似乎是收到了來自貴國的密報……本來皇上的態度已經有所松動,打算快刀斬亂麻地了結此事,可是收了那封三千裡加急的密報後,皇上好像突然又不急了。
隻可惜,連本世子都不曾看過這封密報……”
當阿答赤聽到皇帝收到了來自百越的密報時,整個人差點沒跳了起來,背後出了一大片冷汗。
來自百越的密報,還令大裕皇帝改變了對百越和談的態度,那還能是什麽?
阿答赤越想越是心驚,大裕皇帝必然是知道了,知道了百越國內亂,知道了四皇子努哈爾已登基的事。
情況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了!
難道說他們已經走到了絕路上?
阿答赤的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蕭奕明知道他在想什麽,卻故意問道:“不知道阿答赤大人是否心中有數?
”
阿答赤心中亂成一團,一時束手無策,隻能含糊地說道:“蕭世子,吾離開百越已經一年多了,又怎麽會知道呢。
”
蕭奕故作體諒地笑了:“阿答赤大人心有顧忌,本世子也可以理解。
今日既然大人推心置腹地來找本世子,那本世子也就投桃報李,送大人兩句話……”
他故意頓了一頓,先伸出一根食指道:“借力打力。
”跟著又加了一根中指,“隻要有共同的敵人,那便是朋友!
”他意味深長地抿嘴笑了。
阿答赤的心口猛地跳了兩下,若有所思。
是啊,並非隻有百越國內的力量才是大皇子殿下可以利用的力量,眼下,他們還有更強大、更可以依靠的力量——
大裕!
隻需要大皇子殿下忍一時之辱,先趕緊奪回王位才是最緊要的事。
阿答赤再也呆不下去了,他急忙站起身來,抱拳道:“今日多謝蕭世子提點,吾突然想起還有急事,就先告辭了!
”
蕭奕也沒打算留他,吩咐竹子送客,自己則趕不及地回撫風院去了。
臭丫頭今日要和蕭霏那家夥去那家瑾什麽鋪子裡看首飾,他得跟著才行!
可是,蕭奕再怎麽步履匆匆,還是晚了一步,等他回到撫風院的時候,南宮玥已經帶著蕭霏出了門。
蕭奕一臉懊惱,阿答赤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而這時,南宮玥和蕭霏所坐的青篷馬車已經到了南大街。
見蕭霏饒有興緻的挑簾看著窗外的街道,南宮玥不由嘴角微勾,覺得今天帶蕭霏出來走走是正確的決定。
上次南宮玥讓瑾瑜閣給她和蕭霏都打了一套首飾,做得確實是不錯,不止款式是江南最新的,手藝也非常精細,在王都裡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
本來南宮玥是可以把瑾瑜閣的師傅叫到王府裡看首飾樣子的,可是想著蕭霏來了王都這麽久,除了前些日子的元宵夜,自己也沒好好帶她出去逛逛過,就乾脆拉著她輕裝簡行地出門了。
馬車的速度很快緩了下來,鵲兒挑簾往外看了一眼道:“世子妃,大姑娘,拐過這個彎,就是瑾瑜閣了。
”
她才說完,外面的馬兒突然發出一聲焦躁的嘶鳴聲,跟著是車夫安撫馬兒的聲音,馬車很快停了下來。
這是怎麽了?
百卉和鵲兒互相看了看,這時,車夫客氣的聲音自車外傳來:“這位老哥,還請讓一讓,讓我們先過去可好?
”
“憑什麽要我讓?
”一個粗嘎的男音沒好氣地吼道,“這條路又不是你們家修的?
就因為你有幾個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
車夫耐著性子道:“這位老哥,我這條路窄,實在不太方便讓馬車掉頭,還請老哥幫忙退一步……”
“我就不退,你想怎麽著?
……”
對方明顯是胡攪蠻纏了起來,百卉眉頭一皺,對南宮玥請命道:“世子妃,奴婢出去看看。
”
百卉挑簾出去看個究竟,卻不想,沒聽到她的聲音,卻聽到了另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響起:“百卉姑娘,原來是你啊,這倒是巧了。
”頓了頓後,他又道,“這位老大哥,我剛才去前邊的書鋪買書的時候,就看到你在這裡,這都半個時辰過去了,你還在這裡,莫不是想要訛人?
……百卉姑娘,這人可有找你的麻煩,可需要報官?
你放心,我可以幫你作證的。
”
那粗嘎的聲音頓時變得氣虛起來:“小兄弟,何必報官呢?
不就是讓個路嗎?
我這就走,這就走……”
那人的聲音轉瞬就遠了……
馬車繼續轉彎,在瑾瑜閣的門口停下,南宮玥和蕭霏在丫鬟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文公子。
”南宮玥含笑地看著站在瑾瑜閣門前一身月白衣袍的文毓,道,“沒想到今日在這裡碰到文公子,還真是巧了。
”
“見過蕭夫人,蕭姑娘。
”文毓彬彬有禮地對著南宮玥和蕭霏作揖,“我正好來這附近的東籬書鋪買書,沒想到正巧就碰上兩位了。
”
真的是巧合嗎?
南宮玥眼中閃過一道銳芒,自從元宵那一夜,她偶然發現文毓也許對蕭霏很有“好感”之後,便忍不住多去思慮了幾分。
這王都這麽大,她和蕭霏難得出一趟門,就巧遇了文毓,總覺得似乎太巧了些。
若不是巧合,那豈不是意味著是文毓精心計劃的……
可不管怎麽樣,南宮玥總覺得文毓的態度有些過於刻意了一些,此刻這種感覺越發濃烈了。
是否因為文毓從小家境貧寒,以緻急功近利,所以為人行事才有些偏頗嗎?
想著,南宮玥飛快地看了表情淡然的蕭霏一眼,反正蕭霏對文毓無意,而他們也快要回南疆了,就算是文毓真的對蕭霏有意,那也隻能止步於此了。
南宮玥正想著托詞走開,卻聽一個陌生的男音突然從後方傳來:
“文兄!
這不是文兄嗎?
”
誰也沒注意到文毓的身子僵了一僵,眸中閃過一道異芒。
南宮玥和蕭霏下意識地循聲看去,隻見一個錦袍公子一臉驚喜地快步朝這邊走來,熱絡地說道:“文兄,他鄉遇故知,真沒想到會在此處遇上文兄,這還真是緣分?
”
說著,那公子的目光落在了南宮玥和蕭霏的身上,見南宮玥梳著婦人的發式,便試探地問道:“這一位莫非是文兄的……”
蕭霏眉頭一蹙,飛快地打斷了對方,對南宮玥道:“大嫂,既然文公子遇上了朋友,我們也不便打擾。
”
那公子頓時面露尷尬之色,聽出了蕭霏的言下之意。
他正想道聲不是,卻聽文毓突然道:“這位公子,你恐怕是認錯人了吧?
”
一句話說得在場的幾人都怔了怔,那錦袍公子臉色有些難看,蹙眉道:“文兄,你我去年還在黃鶴樓談詩會友,引為知交,怎麽才這麽幾個月的時間,你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
錦袍公子越說越是不悅,自己又不是來攀附他的,這文毓又何必擺出那種要撇清關系的態度!
文毓的面色僵了一瞬,硬聲道:“這位公子,你真的是認錯人了。
”
黃鶴樓?
南宮玥眉頭一動,她記得傅雲雁之前與她說過,文毓自小是在淮北長大的,可是淮北和黃鶴樓相隔近千裡,文毓又自小家貧,怎麽會無緣無故地跑到千裡之外的黃鶴樓去?
真是認錯人了?
南宮玥隱隱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便又看了那錦袍公子一眼,見對方面露憤然地甩袖而去,“哼,就當易某有眼無珠!
”
那易公子毫不回頭地走了。
文毓不好意思地對著南宮玥笑了笑,作揖道:“讓蕭夫人、蕭姑娘見笑了。
我就不打擾二位了。
”說完,他微微一笑,信步而去。
南宮玥暫時按耐住心中的疑慮,與蕭霏攜手進了瑾瑜閣。
一進門,一個白胖的中年婦人立刻迎了上來,熱情地說道:“這位夫人,這位姑娘,可是要看首飾,還請到裡邊的貴賓室小坐。
”
雖然南宮玥和蕭霏打扮素雅,但是這瑾瑜閣的人平日裡見慣了達官貴人,一雙眼睛那可亮著呢,隻是這麽瞅一眼,就看出這兩位必然是出身不凡,因此立刻把她二人迎到了貴賓室。
跟著送上來的那些首飾一件件也一看就是鋪子裡的精品:白玉嵌紅珊瑚珠子雙結如意釵、赤金掐絲的手鐲、赤金嵌紅寶石石榴花耳墜、赤金西番花文金項圈、翡翠攢銀絲八爪菊花釵……
這一件件精緻又好看的首飾,若是普通的姑娘家看了定是要目不轉睛,可是南宮玥和蕭霏卻是表情淡淡的。
見狀,那婦人咬了咬牙,又拿出了一套首飾來,那一整套的白玉頭面,赤金鑲白玉梅花形發簪、白玉梅花紋金項圈、赤金嵌白玉紅寶石梅花耳墜,還有配套的赤金環珠九轉玲瓏鐲。
那款式清新脫俗,還有那白玉的玉質溫潤細膩,應是上好的和田玉。
那婦人在一旁道:“夫人,姑娘,這是我們這裡最新的一套首飾了,是江南那邊的師傅做的,今兒才剛送過來。
隻不過……這一套頭面必須成套地買。
”
南宮玥見蕭霏雙眼一亮,便知道她心裡喜歡,含笑地將那赤金環珠九轉玲瓏鐲拿了起來,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後道:“確實上品。
霏姐兒,你還沒有及笄,不如這發釵就暫時放在我這裡,等你及笄的時候,我再贈於你可好?
”
她言下之意,顯然是要把這一套頭面都贈於蕭霏。
蕭霏一看就知道這一套頭面價值不菲,遲疑地開口道:“大嫂……”
南宮玥笑吟吟地打斷了她:“反正是你大哥的銀子,給妹妹買首飾自然是應該的。
”
“大嫂說的是。
”蕭霏覺得很有道理,認真地點了點頭,“大哥的銀子理所當然要給大嫂買首飾……”說著,她也興衝衝地幫著南宮玥挑起首飾來。
這一日,兩人回府的時候已經過了午時。
待蕭奕從五城兵馬司回來後,南宮玥便把偶遇文毓的事告訴了他。
蕭奕盡管打從心底裡想趕緊把這個妹子嫁出去,免得總是和他搶媳婦,但要是隨隨便便就嫁了,臭丫頭肯定不答應的,而且,既然臭丫頭覺得這文毓對蕭霏過於刻意了一些,蕭奕認為要討媳婦歡心就得想媳婦所想……
於是,待蕭奕回書房後,就隨手喊來了朱興,命他著人去查查文毓。
不過,這到底隻是件小事,誰也沒有太過在意。
南宮玥的心思更是放在了百合的三朝回門上……
百合沒有娘家,回的門自然是撫風院這個門!
百合這一回來,把一院子的丫鬟們都吸引了過來,還沒進屋,就見那些小丫鬟圍著她問這問那,還是百卉一聲乾咳把她解救了出來。
“表姐!
”百合笑嘻嘻地跳到了百卉跟前,沒有因為嫁人就多幾分沉穩。
百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隻見她穿了一身玫瑰紅雞心領直身褙子,臉色紅潤,精神也不錯,若非是一頭青絲改挽了個彎月髻,而不再是往日裡丫鬟梳的雙丫髻,百卉幾乎要以為她的小表妹並沒有出嫁。
“快去給世子妃請安吧。
”
兩姐妹一起進屋去拜見南宮玥。
南宮玥早就用完早膳,等在屋子裡了,安娘、鵲兒和畫眉也在裡面。
百合忙上前給南宮玥屈膝行禮。
屋子裡的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百合的身上,可是百合還是落落大方,看得畫眉忍不住小聲地在後面嘀咕了一句:“不說新娘子都害臊嗎?
”怎麽輪到百合姐姐那裡,就不是那麽回事啊?
她雖然說得小聲,但屋子裡的人都聽到了,連南宮玥都忍俊不禁。
鵲兒掩嘴笑著,逗趣道:“她都要桃園三結義了,還有什麽不能的啊!
”
一句話說得大家笑得更歡了,屋子裡的氣氛很是輕快,畫眉突然玩笑地說道:“那我們以後該怎麽稱呼百合姐姐,任子南家的嗎?
”
這姑娘成親以後,就仿佛不是自己了,要被稱呼為某某家的。
想到這裡,屋子裡還沒出嫁的三個丫鬟心情都有些複雜,不由得也因此聯想到了自己的“前途”。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為什麽不能叫百合?
”百合一臉奇怪地看著她們,故意開玩笑道,“以後你們見到阿藍才應該叫百合姐夫才是!
”
屋子裡的眾人再次笑開了,百合涎著臉道:“世子妃,今日能不能留奴婢和表姐、畫眉她們一起吃頓飯啊?
畫眉不是剛升了一等丫鬟嗎?
應該讓她給奴婢加個菜才是!
”
百卉無語地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百合的額頭:“我都讓你好好學學廚藝了!
”自己做菜不好吃,還好意思到世子妃這裡來說!
這一鬧倒是衝散了百卉心中原本的些許惆悵。
表妹還是她的表妹!
百合一直留到了午時才回去,任子南雖在王府當差,卻並沒有賣身為奴,因而在百合出嫁的時候,南宮玥便把賣身契還給了她,以後他們夫妻倆雖然還住在王府,但百合已經不算是王府的奴婢了……
鎮南王府喜事連連,但王都之中,卻是風雲突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