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鎮南王世子到了。
”
長安宮的東次間裡,劉公公恭敬地向著皇帝啟稟著。
皇帝含怒道:“讓他進來。
”
從他宣蕭奕進宮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兩個多時辰,怎麽想都知道,那臭小子根本就沒有好好的待在府裡禁足!
不然絕不可能耽擱這麽久!
劉公公讓小內侍出去宣人,不一會兒蕭奕便進了東次間,還沒等他行禮,一支沾滿墨的狼豪筆就向他扔了過來,蕭奕沒有躲閃,任由筆落在自己的身上,在衣裳上留下一片黑色墨印。
蕭奕正要說話,忽然目光一頓,瞪大眼睛看向了正站在書案一側,替皇帝研磨的南宮玥。
臭丫頭怎麽會在這裡?
!
南宮玥擡頭向他微微一笑,上揚的唇角含著一絲嬌俏,就這麽俏生生的望著他。
南宮玥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上蕭奕,因著皇帝急怒之下有些不太好,她才被匆匆宣進宮的。
剛為皇上行針理平了氣,蕭奕到了。
蕭奕的思索飛快轉動,他本來是想借著這個機會繼續觸怒皇帝,可是現在臭丫頭在這裡,若是他惹得皇帝不快,恐怕會牽連到她。
片刻間,蕭奕便有了主意,他一臉憂心地望著皇帝,一副體貼晚輩的樣子問道:“皇帝伯伯,可是有什麽事讓您不快?
”
皇帝一怔,從來都不會有人如此直白的問他是不是心情不佳,因為他是君,君臣素來分明,哪怕父子、夫妻之間都是如此。
雖然隻是簡簡單單一句話,但蕭奕眼中的憂色卻是顯而易見的,這足以代表了他的一片赤子之心。
皇帝本來心裡窩了一肚子火,此時也漸漸消了一些。
他的臉依然闆著,拿起桌上的那封密報,直接扔向了蕭奕,沉聲說道:“你自己看看!
”
蕭奕撿起了地上的密報看了起來,而事實上密報的內容他早就從官語白那裡聽聞了。
“皇帝伯伯,這……”蕭奕一臉難以置信地說道,“祖父曾告誡過,南蠻狡猾、毫無誠信可言,絕不可輕易相信他們。
我父王怎會如此糊塗!
”
“你父王就是如此糊塗!
”一提到鎮南王蕭慎,皇帝就氣不打一出來,“要是南疆保不住,看他如何向朕交代!
向天下萬民交代!
”
“皇帝伯伯。
”蕭奕急切地說道,“南疆是大裕的屏障,絕對不能丟。
”
“朕也知道南疆不能丟。
可是你瞧瞧你父王做出的都是些什麽事?
!
”皇帝越說越氣,“現下長狄之戰還沒平息,朕就算想派兵增緩南疆都難!
更何況,你父王那人,朕要是派兵過去,他還以為朕要奪了南疆呢。
”說這話,皇帝一方面是一時氣憤,而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試探了一下蕭奕。
他眼睛微眯的看向蕭奕,就見蕭奕一臉憤然地說道:“南疆本就是大裕的一部分,父王怎麽能這麽想呢。
皇帝伯伯您放心,日後待見了父王,我一定會與他好好說說的。
”
皇帝正為了蕭奕的話而感到欣慰,這時,侍立在一旁的南宮玥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墨,目光中帶著惶恐地問道:“皇上,您、您該不會想讓阿奕回南疆,帶兵打仗吧?
”
皇帝皺了一下眉,問道:“玥丫頭,你為何這麽想?
”
“皇上……南疆出了事,阿奕是鎮南王世子,不是理所當然會回南疆壓陣嗎?
”南宮玥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淚水在眼眶中打滾,“可是、可是皇上,阿奕這個時候回南疆實在太危險了。
”
“阿玥。
”蕭奕意識到了南宮玥想要做什麽,立刻就想要阻止。
可是皇帝卻擡手攔住了他,目光審視地問道:“你不想奕哥兒回南疆?
”
南宮玥走到了書案前,面對皇帝,跪了下來,擡起頭來說道:“皇上。
搖光不敢過問軍國大事,隻是……”她咬了咬嘴唇,堅定地說道,“若皇上已決定讓世子回南疆,就請恩準世子與搖光的婚期提前。
”
皇帝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提到了婚期之事,不禁有些錯愕,脫口而出道:“玥丫頭?
!
”
“皇上。
在獵宮時,玥兒可以自請留下。
但若是阿奕去了沙場,玥兒一介女流又怎能相伴。
沙場兇險、生死難料……皇上,南宮家從無再嫁之女。
”
皇帝有些震撼了,“南宮家從無再嫁之女”這句話,南宮玥在獵宮自請留下時就這麽說過,所以,她不顧疾症的兇險,願意生死相伴。
而這一次,若是蕭奕去了南疆,依然是生死難料的結局……這小丫頭卻仍是如此的堅貞。
這兩個孩子的婚事本就是他指的,看著他們和和美美的樣子,他也打心眼裡感到高興,但是……
皇帝忽然眉頭一皺,他想到了一件事,若是奕哥兒與玥丫頭提前成了親,這小兩口感情如此深厚,奕哥兒回去南疆代替鎮南王主持大局,以抗南蠻,而玥丫頭則依然留在王都。
這麽一來,也不愁奕哥兒回了南疆後會不回來。
倒是解決了他的一個大問題。
隻是,南疆一行畢竟還是太險了,真讓奕哥兒回去,他也不放心啊。
皇帝沉思了片刻,擡了擡手說道:“起來吧,玥丫頭。
……朕暫時還沒打算讓奕哥兒回南疆。
”
南宮玥動了動嘴唇,似乎想再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把話吞了回去,面帶憂色的站了起來。
緊接著,皇帝就打發他們走了,“天色快暗了。
就讓奕哥兒送你回去好。
”
“是!
皇上。
”
兩人行了禮,一同退出了出去。
寂靜的宮室中,隻有他們兩人的腳步聲,步步相隨。
一直到走出了長安宮,蕭奕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臭丫頭,你……”
南宮玥眸光清澈地望著他,認真地說道,“為了回南疆而故意惹惱皇上,隻是一時之策,並不利於將來。
”
蕭奕的計劃本有兩步,其一是明面上,蕭奕惹惱皇帝,以失聖寵;其二則是暗地裡,官語白所進行的布置……如此確保他能離開王都。
然而,正如南宮玥所能想到的,這隻是一時之策,蕭奕明白,官語白同樣也明白。
甚至他們都知道,這件事其實隻需要換一個人留質就能夠輕松解決,可是如此心知肚明之事,卻誰也沒有提出。
畢竟,質子不易……
南宮玥笑了,眉眼彎彎地說道:“你我的婚約已定,難道我還能毀婚不成?
現在不過是提前罷了……”她頓了頓,望著他的眼睛說道,“……阿奕,事到如今,皇上定會讓你回去的。
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會留在王都等你。
”
蕭奕同樣凝視著她,向她保證道:“我會的!
”他一定會毫發無傷的回來,絕對不讓他的臭丫頭傷心……
他握住了她的手,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一同向著宮門的方向走去。
然而,此時無聲卻勝似有聲……
……
聖壽一天天地接近,京兆府尹最近每日都是戰戰兢兢,夜不能眠,唯恐王都出什麽事,擾了皇帝的興緻,那就是自己倒黴了!
為此,京兆府尹讓衙差們都加強了王都的巡邏。
大部分百姓都知情識趣地安分守己,可偏偏也有那種不識趣的榆木疙瘩,比如一位姓李的姑娘,每天都跪在南大街的街口,以淚洗面,求眾人為她死去的父親伸冤……引得每天都有無數的百姓過去圍觀、議論。
京兆府尹真是頭都大了,想了又想,就派人把那位李姑娘“請”了過來,好吃好喝地供起來,打算先熬過了聖壽再說……
如此又過了大半個月,皇帝四十聖壽的日子終於到了。
雖說是皇帝的聖壽,但是早朝還是免不了的,所以南宮秦天還沒亮就已出了門。
南宮家的女眷中,唯有南宮玥和蘇氏有資格去參加宮中的壽宴,因而一大早,府裡女眷們就把她倆送到了二門。
一番送別後,南宮玥正打算扶蘇氏上馬車,一個丫鬟匆匆來報:“老夫人,三姑娘,三姑爺來了。
”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南宮玥身上,蕭奕特意過來,顯然是來接南宮玥一起去宮裡的。
他此舉自然是對南宮玥的重視,林氏聽著心裡越發喜歡了。
沒一會兒,一個小廝就領著蕭奕過來了,蕭奕笑眯眯地給蘇氏、林氏等人請安後,道:“祖母,阿玥,我來接你們一起進宮。
”
蘇氏一聽,頓時喜笑顏開,高興地說道:“世子,你真是有心了。
”說著,她想到了什麽,以長輩的口吻語重心長地告誡道,“皇上罰你思過一事,我也聽說了。
你別嫌我老婆子煩,世子,你以後行事還是要三思而行,可不要再惹皇上生氣了。
”
蕭奕笑呵呵地應道:“祖母教訓的是,我記住了。
”
蕭奕對自己的尊重,蘇氏感到很滿意,欣慰地點頭道:“好好,這才是好孩子。
”跟著又道,“好了,時辰不早了,我們也應該出發了。
”說完就由丫鬟扶著上了馬車。
南宮玥向林氏道了別,衝蕭奕笑著點了點頭,坐上了自己的朱輪車。
蘇氏的馬車和南宮玥的朱輪車依次駛出了南宮府,朝皇宮出發。
今日,連老天爺都作美,天氣晴朗,萬裡無雲。
整個王都幾乎都為皇帝四十大壽而行動起來,一路行來,經新街口後,就看到一路彩坊接連不斷,連綴著彩牆、彩廊、演劇采台、歌台、燈坊、燈樓、燈廊、龍棚、燈棚無數,路徑的寺觀,大設慶祝經壇,還有用彩綢結成的“萬壽無疆”、“天子萬年”等大字赫然出現在途徑的牆面上,一路看來,金碧相輝,錦綺相錯,華燈寶燭,霏霧氤氳,看來竟比春節還要熱鬧繁華。
蕭奕騎馬護送著南宮玥和蘇氏的馬車一直到了宮門口,才分開。
蕭奕被內侍引去了太和殿,而南宮玥和蘇氏則由宮女引著先去了鳳鸞宮,向皇後請安。
正好,二公主也在,她的臉上還是蒙著厚厚的面紗,讓人看不到她臉上的傷勢到底如何了。
“參見皇後娘娘,二公主殿下。
”
南宮玥以無可挑剔的禮儀給皇後行禮,就算她不擡頭,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二公主投射在自己身上那怨毒的視線。
南宮玥選擇視若無睹,笑吟吟地與皇後對答了幾句,皇後就吩咐宮女帶著南宮玥和蘇氏先去偏殿歇息。
“母後,兒臣先……”
後頭傳來二公主欲借口告辭的聲音,卻被皇後若無其事地打斷了:“皓雪,難得你一片孝心,肯在這裡陪著母後,果然是長大了,懂事了。
”
皇後一頂“孝順”的大帽子扣下來,二公主也隻能無奈地坐了回去。
南宮玥勾了勾嘴角,若無其事地扶著蘇氏繼續往前走。
偏殿中,不少命婦正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說話,見到南宮玥和蘇氏進入殿內,頓時一靜,品階低的夫人們紛紛起身向南宮玥行了禮,待到那聲“免禮”之後,這才又自顧自地談笑起來。
宮女引著南宮玥和蘇氏到了一處空位坐下,又給上了茶水點心。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個女音道:“宣平伯夫人,我記得貴府和南宮府結了親對吧?
”
一句話便讓不少目光轉移到了宣平伯夫人身上,這既然兩家是親戚,宣平伯夫人卻不去打聲招呼,莫非是……
那一道道揣測的目光看得宣平伯夫人渾身難受極了,她雖然跟南宮府說不上有仇,可是自打蘇卿萍嫁進宣平伯府後,府裡就沒一件好事,更別說南宮府大夫人的侄子還……想到那趙子昂,宣平伯夫人都不禁露出怨毒之色。
可是在這樣的場合,也不能讓人看笑話,宣平伯夫人隻能若無其事地起身走了過來。
雙方看來毫無芥蒂地見了禮後,氣氛便尷尬起來,宣平伯夫人眼珠一轉,故意問道:“南宮老夫人,怎麽府上大夫人病還沒好嗎?
”
一說到趙氏,蘇氏的臉上僵硬了一瞬,隨即淡淡地道:“她身子不好,需要靜養。
”
宣平伯夫人目光閃了閃,知道這其中必有問題,歎道:“府上的大夫人都病了一年多了吧?
郡主的醫術如此高明,居然都治不好嗎?
”
南宮玥若無其事地拂了拂繡有蓮葉暗紋的袖擺,道:“多謝伯夫人關心。
我大伯母的病隻是要靜養些時日而已。
”
“也是。
這有些病啊,不是吃副藥,紮個針就能完全好起來的。
”宣平伯夫人感慨地頷首道,“就像是裴世子……”說著她低呼一聲,好像察覺自己說錯話似的,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掩嘴。
蘇氏神色微僵,卻也不好和她爭吵。
宣平伯夫人心底暗笑,壓低聲音又道:“南宮老夫人,你我也算親戚,所以我才與你說。
聽我們家伯爺說,昨日有禦史在朝上上奏要廢裴世子的世子位,改立裴二公子為世子……”
南宮玥眉頭微蹙,雖然早就聽說裴家二房想爭那世子之位,卻沒想到居然這麽快就鬧到皇帝跟前了。
宣平伯夫人繼續道:“我們家伯爺自然是極力反對的……”
話還沒說完,就隻聽邊上傳來一道輕柔的聲音:“那還真是多謝呂伯爺和呂夫人了。
”
南宮玥循聲看去,卻見建安伯夫人和南宮琤不知道何時走到了她們跟前。
南宮琤的氣色看來還不錯,南宮玥忙與她頷首緻意。
建安伯夫人瞧著有些憔悴,即便是面上塗了脂粉,也難掩其眼下的青影,眼神看起來亦是顯得有幾分黯淡。
南宮玥心中暗暗歎了口氣。
也是,裴元辰如今這番模樣,甚至連世子位都可能不保,也難怪建安伯夫人心中焦慮。
宣平伯夫人神色有幾分尷尬,但很快地就鎮定了下來,自己又沒說錯什麽話,有什麽好心虛的?
!
她若無其事地道:“裴夫人不必如此客氣……咱們兩家也算是親戚,自當守望相助。
”宣平伯夫人的兒子呂衍娶了蘇氏的侄女蘇卿萍,建安伯夫人的兒子娶了蘇氏的孫女南宮琤,兩家可不就是拐著彎兒的親戚了。
宣平伯夫人一臉唏噓地又道:“我也知道夫人心裡不好受……想當初,我家的衍兒被廢了世子位,可真是讓我挖心似的疼。
”
若非這麽多雙眼睛看著,若非今日是皇帝聖壽,建安伯夫人差點沒翻臉。
居然拿那臭名昭彰的呂衍同她的兒子相提並論,呂珩哪一點比得上她的辰兒了?
宣平伯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建安伯夫人面色不佳,不過她隻以為對方是因裴元辰之事憂心,壓根就沒想過別人瞧不上自己兒子,還在那裡滔滔不絕道:“不過夫人也不必過於憂心,再如何,世子已經娶了妻,隻要早早生下嫡子,就算是現在爵位一時落到二房,那也隻能算是借爵……”
自前朝起就有個說法,叫做借爵!
通常是兄長早逝,留有幼子不能襲爵,便由皇帝下旨,由弟弟先襲爵位,待得侄子長大成人,叔叔再行歸還爵位。
宣平伯夫人這主意聽著是不錯,可是一旦爵位落入了二房之手,哪裡會再肯輕易拱手還給長房,與其借爵還爵,那倒還不如建安伯活得長久點,等著南宮琤和裴元辰的嫡子長大成人,直接把爵位傳給自己的孫子還妥當一點。
這若是真讓二房借爵,那還不從此把南宮琤當眼中釘,不止是以後南宮琤生孩子難,恐怕這孩子即便生了,能不能平安長大還不好說……
宣平伯夫人又如何不懂這個道理,她分明就是說風涼話。
南宮琤上前施禮,目光清澈地看著宣平伯夫人,極其誠懇地道:“夫人的經驗之談,晚輩甚是感激……”
宣平伯夫人的臉色瞬間扭曲了。
她好心給他們出主意,南宮琤倒是諷刺起自己了!
……等等,南宮琤這話是什麽意思?
難不成她知道了兒子呂衍不能人道,所以才……
宣平伯夫人頓時心口一跳,臉頰火辣辣的,越想越是不安,感覺周圍的目光像是都在嘲諷自己似的。
她僵硬地找了個借口,便落荒而逃。
建安伯夫人溫和地拍了拍南宮琤的手,兩人相視而笑。
南宮玥把她們之間的小動作看在眼裡,眸中亦染上笑意,大姐姐看來與建安伯夫人處得不錯。
這個令人不快的小插曲過去後,氣氛又變得活絡起來,眾人聊的聊,笑的笑……又在偏殿閑話了一會兒,就有宮女來報,說是著時辰差不多了,請各位夫人、姑娘趕往太和殿赴宴。
時值夏日,已經酉時過半,但天色還沒暗下來。
眾人浩浩蕩蕩地趕往太和殿……直到近戍時,這文武官員、世家勳貴才算全部到齊坐定,一眼看去,整個大殿都是一排排人頭。
隨著內侍扯著破公鴨嗓一聲高呼:“皇上駕到!
太後駕到!
皇後娘娘駕到!
”
眾人再不敢說笑,都站起身來,躬身靜候,原本喧闐一片的太和殿霎時安靜下來。
待皇帝攜著太後和皇後進殿,眾人齊齊下跪磕頭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
跟著又齊聲為皇帝祝壽:“祝皇上萬壽無疆,福如東海!
”
皇帝今日自然是心情大好,大笑著於雕龍髹金大椅上坐下,頷首道:“好!
好!
都平身吧!
”
眾人再次就座後,劉公公高聲喊道:“宴席開始!
”
幾乎是話落的那一瞬,那此起彼伏的禮花爆竹聲就在太和殿外“劈裡啪啦”地響起,與此同時,一排排身穿粉色宮裝的宮女從殿外走來,端上各式的吃食,乾果四品,乾果四品,餑餑四品,前菜七品,膳湯一品,禦菜五品……水晶軟糖、五香腰果、花生粘、沙舟踏翠、琵琶大蝦、龍鳳柔情、香油膳糊……各式各樣的食物看得眾人目不暇接。
隻是此刻卻是沒人敢用膳食的,接下來,親王們、皇子們、文武百官……都按照身份高低一一向皇帝賀壽,獻上自己精心準備的壽禮,並由一名內侍宣讀壽禮為何人所獻,又為何物。
一時間,各種古玩玉器,珠寶如意,書畫雕塑,奇花異草等等奇珍異品都呈到皇帝跟前,件件都是華美珍貴,真是爭奇鬥豔,琳琅滿目。
打個比方,這光是大皇子送的就有萬壽南極星圖、蟠桃獻壽圖、群仙捧日圖、萬萬壽玉杯、萬壽玉犀爐、萬年如意玉杯、長壽玉瓶、壽意扇器十全、八仙獻壽碗……等等三四十樣,已經把內侍都念得口乾舌燥,眾人則聽得昏昏欲睡,
可是皇帝坐擁天下,再精貴的禮物也都見多了,臉上始終淡淡的。
大皇子當然也注意到皇帝眸中的漫不經心,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心中更是懊惱不已。
這天下最難的禮物恐怕便是皇子獻給皇帝的壽禮,既要有孝心,又不能太貴重奢侈,可太普通、廉價的自然更是不行!
大皇子頭痛了一月,才擬了這張禮單,可是顯然還是沒有揣摩到聖意。
大皇子獻上禮物後,便輪到了二皇子。
二皇子淡淡地瞟了大皇子一眼,心道:以大皇兄如此的頭腦,真是不足為懼,看來自己最大的敵人,還是三皇弟!
心裡雖然如此想著,他面上還是不動聲色,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先恭敬地給皇帝祝壽:“兒臣祝父皇萬壽無疆。
”跟著笑吟吟地說道,“兒臣不像大皇兄準備了如此多的禮物,還請父皇莫要怪罪。
”
他話是這麽說,但言談間卻透著一絲自信,仿佛在說,這禮物貴在精,而不在多。
他從身後的內侍手中接過一本金色封皮的佛經,上前一步,恭敬地雙手捧上,“兒臣知曉父皇尊崇佛法,這是兒臣親手書寫的《佛說四十二章經》,兒臣已經誦讀了千遍,為父皇和大裕祈福,望我大裕千秋萬代!
”
這份禮物倒是出乎皇帝的意料,給了劉公公一個眼色,令他呈上來看看。
劉公公忙接過那本佛經,小心地遞給了皇帝。
見狀,二皇子高懸的心總算是稍稍放下,皇帝此番舉止,便代表自己是送對了東西。
之前有段時間,因為皇帝突然對三皇子器重起來,也讓二皇子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及時改變了路線。
顯然這一次,他的禮物送對了,讓皇帝感受到了他的“心意”。
二皇子定了定神,繼續道:“兒臣還給父皇準備了一座玉佛,乃是請白龍寺前任主持彌光大師開光。
”這彌光大師自從將主持之位讓給徒弟也就是現任主持後,已經十幾年未曾現身講佛,甚至有傳言彌光大師已經修成了活佛,能請到這位大師開光,二皇子確實很是費了一番心力。
皇帝翻了翻手中的佛經,見其中的確是二皇子的字跡,而且看那紙張的邊緣確實被翻閱了許多遍,心中有些滿意,道:“二皇兒有心了。
”
皇帝這一句有心讓二皇子心中雀躍不已,忙道:“父皇能明白兒臣的一片孝心就好。
”
跟著二皇子便行禮退回了座位,同時眼角不著痕跡地瞟過三皇子韓淩賦。
他心中得意,以為自己這次必勝無疑,卻沒想到韓淩賦面上仍舊是帶著淺淺的笑意,一副風度翩翩、自信從容的模樣。
二皇子心中一沉,難不成三皇弟準備了什麽禮物能將自己給比下去?
不可能的!
他隨即便對自己說,父皇什麽稀罕的寶貝沒見過,除了“心意”,又能有什麽東西讓父皇另眼相看?
如此一想,二皇子心中又定了定,覺得三皇子不過是在故作鎮定罷了。
無論對方送的到底是什麽,反正很快就能見分曉!
韓淩賦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中走到方才二皇子所站之處,先是如他人一般給皇帝祝壽後,跟著卻是告罪道:“啟稟父皇,兒臣今日擅自將利器帶入宮中,還請父皇恕罪!
”
他此言一出,殿中眾人都愣了愣,自然知道三皇子此言絕對不會是為了簡單的請罪。
先抑後揚,三皇子必然還有後招。
皇帝也起了幾分興味,擡了擡手道:“朕恕你無罪便是。
”
“謝父皇。
”韓淩賦躬身作揖,又道,“還請父皇恩準兒臣將此物呈入殿中!
”
看來三皇子這次是要獻上什麽罕見貴重的名兵利器不成!
?
這一刻,無論是皇帝,還是殿中的其他人幾乎都是這麽想的。
得了皇帝的應允後,便有一個侍衛雙手捧著一個金漆紅木盒進殿,走到韓淩賦身後,恭敬地對皇帝行禮。
韓淩賦親自打開了紅木盒,取出了一把弓弩,他心知皇帝生性多疑,因此隻取了弩,而把鐵矢留在了盒中。
皇帝隻掃了一眼,便確信那不過是把弓弩而已,樣子看來似乎與普通的弓弩略有些不同,卻絕非什麽稀罕玩意,於是就有些意興闌珊。
韓淩賦也不著急,又從盒中取出了重新繪製過的弓弩圖紙,令劉公公呈了上去。
這一看,皇帝不由面露精光,喜形於色地朝韓淩賦看去,問道:“三皇兒,這把弓弩果真可以連發十二矢,射程可達八百步?
”這若果真如此,那畢竟大大增強大裕軍隊的戰鬥力,再不會有類似去年的西戎之禍!
這句話一出,立刻引起群臣震動,尤其是那些武臣。
他們最清楚這句話的分量,這常規的弓弩最多連發五矢,射程不足五百步。
二皇子面色一下子沉了下來,而韓淩賦卻是嘴角微勾,自信地說道:“父皇,兒臣已經試驗過了,射程隻多不少。
”
“好好!
”皇帝聞言,越發欣喜,急忙吩咐劉公公,“懷仁,趕快安排人來試射,朕要親眼看看。
”
劉公公立刻吩咐了下去,這時,威揚侯站起身主動請纓道:“皇上,可否由微臣來試試這新的弓弩?
”
皇帝自然是準了。
待劉公公那邊準備好以後,皇帝迫不及待地帶領眾人出殿試射。
太和殿外的空地上,幾個宮中侍衛已經擺好了五六個箭靶。
威揚侯在韓淩賦的那名手下的協助下,在弓弩上架好了十二鐵矢,然後對準了七八百步意外的靶子……
“嗖!
嗖!
嗖……”
那銳利到讓女眷們聽著心裡發寒的箭矢破空聲連連響起,化作一道道肉眼幾乎快捕捉不到的殘影,跟著便見其中一個靶子上立刻多了數根鐵矢。
滿場嘩然!
“果然有八百步射程!
好!
太好了!
”皇帝爽朗地大笑著,紅光滿面,毫不吝嗇地大聲讚許,“三皇兒你做得好,有功社稷,朕一定要好好地嘉獎你!
”
皇帝的連番誇獎讓韓淩賦面露喜色,強自按捺心中的雀躍,恭敬地說道:“這都是父皇教導有方,兒臣身為皇子,理應為我大裕盡些綿薄之力。
”
“三皇兒,你能有如此心思,朕心甚慰!
”皇帝欣慰不已地歎道。
眼看這新的弓弩威力如此強大,文武大臣們亦是欣喜不已,交頭接耳地討論著,唯有二皇子和三皇子面色陰沉,好像是吃壞了肚子似的。
“皇上,”威遠侯神情激動地看著手中的弓弩,接著便恭敬地將那弓弩呈給了皇帝,讚道,“這弩射程遠,上弦快,可連發十二箭,這可減少了不少時間……”
對於戰場來說,爭的正是時間,哪怕是彈指間,關乎的便是上百條甚至上千條人命啊!
皇帝是馬背上長大的,年少時也隨先帝打過仗,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他接過那弓弩,如獲至寶地打量著,眼中熠熠生輝。
韓淩賦走到皇帝跟前,拱手作揖道:“父皇,兒臣以為這弓弩可推廣開來,用在與長狄的戰役上!
”
“三皇子殿下所言甚是,以此弩必可滅長狄!
”宣平伯馬上出列附和,跟著喜氣洋洋地說道,“微臣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這真是天降神兵,很快四海必皆臣服於皇上之下,唯我大裕馬首是瞻!
”
“父皇,可請兵部盡快督造此弩,兒臣願為父皇效力親自押送,運往北疆。
”韓淩賦跪下請願。
大皇子和二皇子頓時目光如電地射向韓淩賦,三皇弟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啊,這若是真讓他送了弓弩去了北疆,不止軍功要記他一筆,還可以因此給北疆的王大將軍和北境軍施恩……說不準因此就籠絡了北疆的勢力!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的身上,等待著皇帝的決議。
皇帝好一會兒沒說話,目光朝四周看了半圈,問道:“安逸侯何在?
”
皇帝的五個字讓一直悄無聲息、低調沉默的官語白成為了全場的焦段,所有的視線集中到他身上。
這是自官語白除服後第一次出現在眾人面前,他眉眼溫和,身上絲毫沒有曾經身為武將的那股銳氣,隻見他上前一步,一派從容地對著皇帝躬身道:“臣在。
”
“安逸侯,你曾經是武將,征戰沙場多年,從無敗績。
你覺得這張弩如何?
”皇帝問。
韓淩賦有些意外地看著官語白,沒想到父皇竟然會問他的意見。
官語白此人實在有些難以看透,不過,父皇正在興頭上,隻要稍有眼色之人也應該附合才是!
官語白不緊不慢地說道:“皇上,可否讓臣仔細看看這張弩?
”
皇帝立刻把弩交給了劉公公,示意他轉交給官語白。
接下來全場都安靜了下來,其他人都悄無聲息,看著官語白翻來覆去地將那張弩看了好幾遍,又拉了拉弓弦,最後搭上十二根鐵矢,親自試射了一遍。
“嗖!
嗖!
嗖……”
再次親眼看著那十二道鐵矢製造的奇跡,眾人還是震懾不已。
官語白把弩遞給一個小內侍,微揚唇角,雲淡風清地說道:“稟皇上,依臣之見這不過是一個製作精巧的玩意兒罷了,若想用作沙場之上,實在過於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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