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霖看向韓家老太太和韓仁,然後再次開口,“韓奶奶,韓大伯,今天我放過韓大娘,隻是不想雲峰幾個,沒了娘親。
我們兄妹幾個,沒爹沒娘,我們知道這裡面的苦楚。
所以不想讓他們也都成了沒娘的孩子,這一點,希望你們記住了。
我不是怕你們,我是為了我爹娘積德。
”
雲霖清朗的聲音,回蕩在小院的上空,讓院子裡的衆人聽了,心中卻是佩服感歎不已。
趙村長心中暗贊,這個雲霖,将來定然不簡單,這幾句話說的,夠漂亮。
“好,既然雲霖不追究,那麼這件事也就了了。
韓老大,趕緊帶着你媳婦回家去吧,我們這邊還有事情要忙呢。
大家夥,咱們也該幹啥就幹啥去,那邊還好些活等着呢。
待會兒咱們好好地喝上一頓。
”
韓家老太太氣得不行,卻又無計可施,隻好氣呼呼的走了。
韓仁扶着妻子,也趕緊的回家去了。
剩下的這些人一看沒啥事情了,也都各自回去幹活,那些媳婦們,也都趕緊炒菜做飯去了。
雲霖領着弟妹們進了屋子,然後大家全都坐了下來。
“這十五兩銀子,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以前沒聽大姐說過,咱們家還有這筆銀子啊?
”雲霖皺了皺眉頭,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雲霓仔細的想了想,也沒想起來大姐說過這件事,“可能是咱娘還在的時候,藏了起來,後來她也忘了吧?
”除了這個,别的他們也想不到的。
這些銀子,自然就是當初正松塞到櫃子底下的那些了。
隻是當時雲霓光顧着母親去了,根本就沒在意這些的,所以也就不知道這件事情。
大家也都這麼想,雲霖覺得還是不太把握,“這樣,咱們把這些錢好好放起來,等大姐回來問清楚。
家裡如今銀錢還夠用的,咱們千萬不能動這些錢。
不弄清來路,咱們不能亂用。
”雲霖接過來錢,拿到裡屋藏了起來。
木排已經在大江上漂了一個來月了,這其中,有的時候因為天氣的緣故,也多少會耽誤一些日子,如今他們眼看着就快要到輯安州了。
從這往下的江面,比上遊開闊了許多。
不過,也别以為接下來會是一帆風順,江面上的險灘惡哨,依舊很多的。
雲雪回憶了一下之前經過的各種險灘惡哨,心中也是有些後怕的。
這一路上,什麼老虎哨、門檻哨、石砬子哨、滿天星哨、老母豬哨等等,各種奇怪的名字,各種奇異的哨口。
說實在話,他們真的是一路艱險,步步驚心的走了過來。
“前面到媽媽哨了,大家夥都注意些啊。
堵上耳朵。
”前面的孫長海又喊道。
這媽媽哨,倒是不算十分的險要。
可是這裡的水流過時,發出一種奇異的聲響,就像母親在哭兒子一樣。
那種哀哀切切的悲鳴,那種深切呼喚兒子亡靈的哀傷,竟然在這流水之中,體現無疑。
木排到這裡,所有的放排人,心裡都會受到感染,繼而悲從中來。
有的竟然忘記了木排的走向,然後,面對的便是死亡的威脅。
好在李慶祥對于這些都是十分明白的,所以之前就讓衆人預備了棉花,到時候堵上耳朵,就可以避免被這水聲給迷惑住了。
大家趕緊掏出棉花球來,塞到耳朵裡面,果然,那種聲音便不能再迷惑人心了。
木排小心的在哨口裡穿行,慢慢地過了媽媽哨,等到出來了老遠,大家夥這才松了一口氣,将耳朵裡的棉花球拿出來。
“李叔,你說這裡咋就這麼邪門啊?
”一個小子問道。
“聽說這裡經常有一些當娘的,在江邊召喚兒子的亡魂。
後來也不知道怎麼了,這江水,就發出和那些母親一樣的哭聲來。
然後就有好些個木把一到這,就被那聲音迷住了,連手裡的大棹都忘了拿,結果自然是沒好果子吃的。
這裡就越來越邪門兒了。
”李慶祥也是心有餘悸,他抽了口煙,然後繼續說道,“當初我第一次放排的時候,到了這裡,也是就懵了,腦子裡想的就是我娘。
後來還是一個老木把,在我耳邊大聲的喊了一嗓子,才把我給喊醒了呢。
”
大家想了一想剛剛的情形,也是覺得後怕,有個初把兒一屁股坐到了木排上頭,“哎呀我的媽呀,今年順順當當的放了這趟排,明年俺說啥也不來了,這家夥,太吓人了。
”
“吓人?
哼,咱們這江排上,基本上都是些老家夥了,哪裡有情況,提前就能避開,已經是很難得了。
你沒看到别的江排,要是像你們這樣的初把多一些的,還不一定啥樣呢。
”李慶祥看着那小子,忍不住咧開嘴笑了。
李慶祥這話還沒等說完呢,前面孫長海就喊道,“都注意了,停排靠岸。
”
衆人都一愣,這才中午,靠岸幹嘛呀?
雲雪心裡也覺得奇怪,剛想開口問,正松卻說道,“前面有江排起垛了,你看。
”
雲雪極目遠望,果然,在前面大概五六裡多的地方,有個急轉彎,有木排起了垛了。
大家趕緊手上用力,一個搬貓牙子,另一個使勁兒的搬大棹,漸漸地往江邊靠攏。
這木排靠岸,并不是說話就能完事的,需要很長的時間。
等到他們的木排靠到岸邊,也就差半裡地,就到了那石砬子底下了。
前面的那個木幫,看樣子有十幾個人,如今木排已經散花了,大部分都堆在了石砬子的下面。
還有一些,就像是火柴杆一樣,順着水漂在了江面上。
孫長海跳下木排,來到前面,一看那些人也都認識。
“呀,老趙,怎麼是你們啊?
”
一個人,滿臉是血,那血都已經幹涸了,卻也顧不得去擦。
“唉,别提了,老排到了這兒,就怎麼也刹不住了,一下子就碰到了石砬子上頭。
我們這十六個夥子,死了兩個,腿斷了一個,剩下的,也都多少挂了彩。
我這是被飛出來的木頭渣子給打得,倒是沒啥大事兒。
”那人哀聲歎氣的說道。
而在江邊,則是停了兩個人的屍體,看樣子,是剛剛從附近打撈上來的。
孫長海趕緊跟身後的人說道,“快,大家夥幫幫忙,給找個地方,把那兩個兄弟給埋了吧。
唉。
這就是咱們放排人的命啊。
”
雲雪看見了這些,心中不由得想起了父親,想來當時父親,也就和這些人一樣吧?
就是這樣,被放排的夥子們,随便找了個地方給埋上了。
雲雪心中一痛,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
正松看見了,趕緊過來勸着。
半天,雲雪這才算是停止了哭泣。
那邊衆人各自找來家什,然後就在江邊,找了個地勢還不錯的地方,将那兩個人給埋了起來。
李大有弄了兩塊木頭,從中間劈開,然後立在墳前,寫上了兩個人的名字。
這個地方,不光是有這兩堆新墳,還有十來座舊墳,想來這些,也都是放排人的墳墓。
“緊趕上,慢趕上,一年準有三千鬼祭江。
”這句話裡,說出了鴨綠江的無情和兇險。
每一年,總是會有無數的人,死在了這滾滾的江水之中。
前面的那個木幫,這時已經開始找人将散花的木頭重新歸攏起來。
而關鍵的,是在石砬子下面這高高的一大垛,這個,必須得找人挑開才可以的。
在鴨綠江的沿岸,有一種人,叫做吃排飯的。
這種人,專門幹的就是幫忙挑開起垛的木排,然後掙錢。
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一個弄不好,木排還沒等挑開,自己就掉進原木的縫兒裡頭,直接就碾死了呢。
但是還有無數的人,他們前仆後繼的從事着這樣的行業。
對于他們來說,或許成功挑開一次翻排,掙到的錢,就足以供家裡人兩三年的花用了。
岸邊聚集了幾個人,他們各自手裡都拿着一根鐵棒,這叫做挑更棒。
這些人,就是來挑垛的人。
他們在打量完這排垛的大小之後,一個個的在那邊商量着。
而這邊,姓趙的把頭,已經開始喊價了。
“開更價,五十兩白銀。
”
五十兩,真的是足以讓一家人兩三年都吃好喝好了。
岸邊的幾個人有點心動,其中一個,拎着挑更棒就跳到了石砬子下面散落的木頭上。
隻見他靈巧的像隻狸貓一般,在漂浮的原木上蹦跳着,漸漸地靠近了排垛。
這人小心的檢查着木頭卡住的地方,可是一個不留神,就從原木的縫兒中間掉了下去。
這下子,人直接就被巨大的原木給碾成了渣滓。
岸邊的人,忍不住閉上了眼,“唉。
”大家長歎了一口氣。
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想要發财,就得拿命去拼。
拼的過,就可以過好日子,拼不過,就像眼前的人一樣,丢了性命。
岸邊的人都沉默了,這裡面的兇險,讓他們不敢輕易再上前。
“六十兩,俺們這一季是白幹了,六十兩,有沒有人來?
”
“八十兩,八十兩了,媽的,俺們這一趟,啥都掙不着了。
”這個木幫的二櫃在那大聲的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