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廠子同時招工，附近幾個大隊上的社員們，心思都活泛了起來。

　　雖說在私人建的工廠裡當工人，比不上到國有大廠裡端鐵飯碗。

　　但可以按月領工資，福利待遇也不錯，總比見天的看老天爺臉色在地裡刨食強。

　　現在集體的地分到每戶了，不需要按頭賺工分，家裡隻要留人種地，保證口糧就行。

　　這一天晚上，江老太把一家人叫過來開了個家庭會議。

　　“家裡幾個姑娘都不老小了，要嫁人還是要出去幹活賺錢，心裡都該有點想法了吧？
蓮娃開了廠子，幼婷準備考大學，她們兩個不在這裡，我也就不管了。
你們幾個呢，都是什麼打算？
”老太太說着看向江燕、江婉和江秀。

　　江婉坐得筆直，目光堅定，手中拿着一個本子和一支筆。

　　這是她最近養成的習慣，隻要開會或者上課，手中就少不了這兩樣東西。

　　“我打算念完掃盲夜校，然後就去找工作。
”

　　老太太斜着眼看向江婉，輕哼了一聲，“會認倆字，就以為自己能找到什麼好工作了！
燕燕上到高中，那麼有本事，不也沒找到嘛！
你當個破小組長，能當飯吃還是能換錢花呀！
都是老姑娘了，還不踏踏實實的，盡想那些個沒影兒的事兒。
女娃就喜歡搞這些花架子，一點用都沒有！
”

　　江婉底氣十足，不急不緩地說道：“奶奶！
二十多年前，就開始提倡在合作社内實行男女同酬了。
婦女能頂半邊天不隻是一個口号，我們要行動起來，不能聽任命運的安排。
婦女跟男人一樣，都可以為社會做貢獻……”

　　“行了行了，别把那些個虛頭巴腦的一套往我面前擺，扯那鹹淡有什麼用？
！
”江老太打斷江婉的話，一臉不耐煩。

　　江婉無奈地輕搖了一下頭，不再吭聲。

　　江老太默了片刻，看向江婉，“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不過，每個月你得往家裡交十塊錢，當你的生活費。
在家裡白吃白住的，你也好意思！
”

　　江婉微歎，她現在基本上不怎麼在家裡吃飯了，每個月也隻在家裡住個八九天。

　　可她最後還是妥協了，“好，十塊就十塊吧。
”

　　“奶奶好心收留你，還不知道說聲謝謝。
”王芳在一旁撇着嘴諷刺道：“答應得這麼勉強，那就别在家裡住了啊！
趕緊嫁人搬出去多好，連十塊錢都省了！
”

　　江婉當沒聽見，翻開手中的本子，開始寫今天的作業。

　　江老太聽王芳開了口，便看向她和江燕這邊，語氣比剛才好了一些，“燕燕你想好要幹什麼了嗎？
你也不小了，要不趕緊找個婆家吧？
我看劉家莊有幾個小夥子不錯，你如果願意的話，回頭奶奶找人去給你牽個線。
”

　　江燕掐着嗓子，甜甜地說道：“奶奶，我還不想嫁人呢！
我要去拖鞋廠做工，賺了錢孝敬您！
”

　　這話聽得江老太心裡很是熨帖，“還是燕燕懂事，知道孝敬奶奶。
拖鞋廠離家不是很遠，每天都能回來住，挺好的！
”

　　“是的呀，我也是這麼想的。
富強拖鞋廠是個大廠子，每個月能有幾十塊錢的工資呢，不比那些個端鐵飯碗的工人差。
周末還休息，到時候我可以幫家裡幹幹活。
”

　　江燕就小嘴會叭叭，如果嘴巴能幹活，她每天都能種幾百斤大米出來。

　　江老太心裡很清楚，但是也不戳穿。

　　孫輩的幾個女孩子，矬子裡拔大個，也就江燕看得能順眼一點。

　　這孩子有文化，說話做事也靈氣，以後是有前途的。

　　自己搞不出啥大名堂，也會嫁個不錯的人家。

　　看不上劉家莊的男人，估計以後會嫁到城裡去吧。

　　把戶口一遷，那就是城裡人了。

　　前段時間江燕被退了學，做小買賣又賠了錢。

　　這些個破事，老太太全怪罪到江芝蓮的頭上了，根本沒覺得江燕犯了什麼錯，還覺得心疼呢。

　　偏心偏成這樣，也是沒誰了！

　　現在就剩下最後一個丫頭沒安排好了，江老太沉了沉聲，“秀啊，我給你找的婆家，你說不成。
給你聯系的工作，你也不樂意。
你眼皮子咋就擡得那麼高呢！
以前見你挺聽話、挺懂事的，怎麼到了正事上，就拎不清了呢！
這沒娘在身邊教着帶着，就是幹啥啥不行！
”

　　江秀低着頭，不說話。

　　老太太橫過去一眼，有點鬧心，“你最近忙活什麼呢？
好像總見你往外面跑啊，偷偷地談朋友了”

　　“沒有！
”江秀猛地擡起頭，由于壓抑着緊張的情緒，聲線不由得便有些生硬，“我出去……随便溜溜……”

　　江老太沒覺出異常，歎道：“天氣一暖和，家裡就關不住你了。
”

　　“我準備去二姐的醬廠上班！
”江秀怕奶奶問多了，自己會露出端倪，便急忙搶過話頭開了口。

　　“蓮娃那裡工資開的低，而且姐姐給妹妹開工資，轉來轉去，不都是自家的錢嘛，沒什麼意思。
要去你就應該去拖鞋廠，賺外邊的錢！
”江老太沒有給江秀選擇的機會，直接給她做了安排，“你明天跟燕燕一起去拖鞋廠問問吧，看人家收不收你。
”

　　這時江燕插嘴說道：“我看秀兒夠嗆，拖鞋廠那邊招工要看學曆和工作經驗，不是什麼人都招的。
今天我去看了一眼，想進拖鞋廠的人海了去了。
明天正式挂牌子開廠招工，人肯定更多。
競争這麼激烈，我怕秀去了受打擊。
”

　　“都試試去吧，人家不要就算了。
”江老太輕歎一聲，“都姓江，都吃一樣的飯菜長大的，都是姑娘家，怎麼差别能有這麼大呢……”

　　老太太說着瞥了江大路一眼，忍不住嘟囔了兩句，“娶了個糟心的媳婦，連帶着孩子都受影響，哎……”

　　第二天上午，富強拖鞋廠的廠院裡彩旗飄飄，鑼鼓喧天，人聲鼎沸。

　　朱寶妹站在醬廠門口瞧熱鬧，她一邊磕着瓜子，一邊對江芝蓮吐槽，“鬧騰成這樣，财神爺估計都給吓跑了！
”

　　江芝蓮抿嘴笑了笑，“跑到我這裡來不正好嘛！
”

　　“呸……”朱寶妹把瓜子皮吐出了子彈破膛的氣勢，“财神爺不來，我綁也得給他綁過來！
”

　　江芝蓮豎起大拇指，“有寶妹嬸子在我這個醬廠坐鎮，一切都穩了！
”

　　“穩什麼穩呀，對面不鬧騰完，咱們這招工都受影響。
”朱寶妹也不是沒有擔憂的。

　　江芝蓮拍拍她寬厚的肩膀，“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咱們可以一邊招工，一邊置辦食材和醬缸，兩不耽誤。
”

　　朱寶妹拍着胸脯說道：“你說怎麼幹，我就怎麼幹！
”

　　這時，江芝蓮看到了江秀和江燕。

　　江秀對江燕說了句什麼，便朝江芝蓮走了過去。

　　“二姐，我跟你說個事兒。
”江秀把江芝蓮拉到一邊。

　　江芝蓮笑着問她：“怎麼了？
你臉色看着不大好啊。
”

　　“沒什麼，可能昨晚沒睡好。
”江秀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悶聲開了口，“奶奶讓我跟堂姐一起到拖鞋廠找工作，我說我來你這兒，可她非要我先去拖鞋廠試一試。
我估計，奶奶是想讓我給堂姐做個陪襯。
聽說那邊招工看學曆和工作經驗的，這些我都沒有，肯定很快就會被刷掉，到時候我馬上到你這邊來。
二姐，我怕你誤會，所以……”

　　江芝蓮擺擺手，打斷了她的話，“誤會啥呀！
你不用這麼緊張，趕緊過去吧！
江燕一會兒等急了，又該找你麻煩了。
我這兒你什麼時候過來都行，姐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