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芝蓮停在一間教室外面，透過後門的窗戶偷偷往裡面看了看。

　　帶着眼鏡的老師站在講台上，正在黑闆上寫着什麼。

　　江芝蓮将桌椅闆凳數了一下，十排六列，一共六十個座位。

　　用的雖然還是以前的舊桌椅，但還挺像模像樣的。

　　老徐頭悄悄在她耳邊說道：“過段時間，我就會買一批新的桌椅闆凳了。
我跟喬冬訂了貨，他最近忙，沒有時間做。
估計元旦之後，就差不多了。
”

　　江芝蓮笑着點點頭，也跟着壓低了嗓音，“您真有眼光，喬冬那個家具廠做出來的桌椅闆凳，肯定又結實又好用，估計用上幾十年都不會壞。
相當地劃算呀！
”

　　老徐頭摸摸腦袋，容光煥發。

　　江芝蓮重新把視線挪到了教室裡，她看到坐在下面的學生，一人面前一個小本子、一支筆，坐得規規矩矩，神色認真而肅穆。

　　他們的年紀相差很大。

　　有十幾歲的，也有三十多的。

　　而且看着有很多面生的人，估計都是從别的地方過來上課的。

　　這幾個月，老徐頭真是沒少忙活啊！

　　江芝蓮看到老師已經在黑闆上寫下了題目，緊跟着學生們都埋頭開始奮筆疾書地寫了起來。

　　老徐頭在旁邊解釋道：“今天他們第一次過來上課，老師寫幾個題，想先看看他們的基礎都怎麼樣，由此再來制定教學方案，教人總要講究個因材施教嘛！
”

　　江芝蓮看向老徐頭，低聲詢問：“怎麼突然對教育這麼上心了啊？
”

　　老徐頭笑而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前面還有一個高考複習班，過去看看？
”

　　江芝蓮其實想回去了，但是看老徐頭這麼興奮，沒太忍心拒絕他，便跟着他往前走去。

　　這個高考複習班的氣氛跟剛才那個有點不一樣。

　　老師更年輕一些，三十出頭的樣子，也沒有戴眼鏡。

　　她正捏着厚厚一沓卷子嚴肅地說道：“昨天的測試我已經批改完了，大家的水平參差不齊。
按照現在這個樣子，明年能考上大學的，沒有幾個。
”

　　“時間比較趕，我們得抓緊複習，離考試隻有半年多的時間了。
”

　　“你們想考上大學，就得點燈熬油地幹！
”

　　“熬不住的時候，想想大學校園裡的生活得多麼美好啊！
總比在地裡賣苦力強吧？
！
”

　　“别錯過這個好機會，等了十幾年的高考，你們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吧！
”

　　“晚上回去把家裡有的教科書、本子和筆都找出來。
有時間的最好提前看看書，把以前學過的知識找補找補。
”

　　“已經參加過高考的，應該知道題目的難題怎麼樣。
跟大家多聊聊，不會的題互相解答一下。
過來找我也可以，什麼時候都可以！
”

　　“……”

　　坐在下面的人，一個個都聽得特别認真。

　　江芝蓮看下面那些學生，基礎都不大好的樣子。

　　沒在正規的重點高中系統的學習和複習，一邊做工一邊補習，這學習效率，很難提高。

　　而且剩下的時間隻有八個月，實在是太緊張了。

　　要考上大學，實話說，挺困難的。

　　除非突然開竅，或者足夠拼命，能夠有飛躍式的進步，否則可能性不大。

　　不過看老徐頭這樣子，好像挺有信心的樣子。

　　也不知道他是受了什麼刺激，跟灌了雞血似的。

　　看着老徐頭，江芝蓮就想到了江秀。

　　他們現在還會偷偷見面嗎？

　　應該不會了吧……

　　江芝蓮在學校裡逛了半個多小時，直到江大路找過來，她才得到了解放。

　　回到素食館的時候，店裡的客人剛剛多起來。

　　高豐收看到江芝蓮回來了，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自從上次打過一架之後，柳娜娜的話明顯比之前少了很多。

　　大概是廖玫回去之後，叮囑過她了。

　　不過，比起一般人，她的話還是算特别多的那種。

　　尤其跟少言寡語的老高、小高和廖姐一比較，她依舊是個絮絮叨叨的小話痨。

　　高樂手上的傷還沒有好，線都還沒有拆。

　　但他還得在繁重的擇菜削皮等備菜任務中，抽出一部分時間，帶上防水的膠皮手套，替柳娜娜分擔一半的洗碗工作。

　　柳娜娜一口一個謝謝，一口一句小高你最好了。

　　話說得挺熱乎，但就是顯得不那麼真心。

　　晚上十點，店裡差不多沒有新來的客人了。

　　這一天是柳娜娜試用的最後一天。

　　江芝蓮把他和廖玫全都叫到了休息室裡，讨論柳娜娜的去留問題。

　　這次交談的開場白，其實不太容易。

　　江芝蓮考慮了好半天，也沒想好要怎麼說。

　　最後她沒辦法隻好選擇了最直白的方式，“已經洗了一個禮拜的碗了，感覺怎麼樣啊？
”

　　柳娜娜眉飛色舞地開口回道：“挺好的啊！
我覺得挺好的！
不費什麼腦子，活兒也挺簡單的。
熟練了之後，我覺得幹得挺順手的！
”

　　江芝蓮：“嗯……”

　　這個答案太令人意外了。

　　瞪眼說瞎話呢這是？

　　活兒簡單你次次都洗不完，還讓小高幫忙？

　　順手的意思，是在手上很順溜的意思吧？

　　要不然怎麼每天都要砸上幾個碗呢？
！

　　江芝蓮噎了半天，也不知道這時候該說點啥。

　　廖玫默了默，替表妹說了幾句話，“娜娜她一直在進步，以後肯定會越幹越好的。
她摔碎的那些碗，從她工錢裡扣就行。
實在不行，從我工錢裡扣也行。
”

　　江芝蓮訝然地望着廖玫。

　　這話痨症也會傳染？

　　還是廖玫實在是太在意這個表妹了啊。

　　次次都為了給表妹說清，而講這麼多話。

　　真是可憐天下表姐心啊！

　　“我覺得吧……”江芝蓮想着該講的還是要明确地講出來，要不然會後患無窮，“娜娜你不太适合洗碗的工作。
”

　　“不會啊，我覺得挺合适的！
”

　　“不用招呼那麼多奇奇怪怪的麻煩的客人，工作簡單，任務明确。
”

　　“對着水龍頭，一頓洗洗刷刷就好了，我就喜歡這種不用費腦子的工作！
”

　　“之前我挺想當服務生的——不過，這兩天我看滿月和我表姐，經常要伺候客人，做挺好的了還會被挑刺兒，我就覺得受不了。
”

　　江芝蓮捏了捏眉心。

　　她特别想知道，如果沒有人打斷，這位姑娘什麼時候會自己停下來。

　　反正十分鐘過去了，柳娜娜還在不停地說。

　　到後面，江芝蓮都沒怎麼聽進去柳話痨講的話。

　　她捂着嘴，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瞧瞧，都快被催眠了。

　　“娜娜，你真想留在素食館洗碗嗎？
”最終打斷柳娜娜的，是可憐天下表姐新的廖玫。

　　柳娜娜點點頭，“當然啊，我說這麼半天了，你們還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嗎？
要不我再講一遍吧！
”

　　江芝蓮急忙制止了她如此沖動的建議，“不用了，不用了！
我聽懂了，完完全全地聽懂了！
你十分熱愛洗碗的工作，你很想留在素食館當一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洗碗工。
我總結的，沒錯吧？
”

　　“沒錯沒錯！
”柳娜娜開心地揚了揚眉梢，“那我現在開始，就是素食館的正式員工了吧？
下個月，是不是就可以領工資了啊？
我跟我表姐領一樣的工資就可以啦，畢竟我是新人嘛！
不會要求太多的！
”

　　啧啧，這臉皮子厚的，舉世無雙啊！

　　江芝蓮抿抿唇，盡量放緩語氣，溫柔地說道：“經過這一周的觀察，我覺得，娜娜，你并不符合我對洗碗工的基本要求。
”

　　“什麼？
為什麼？
”柳娜娜一臉震驚的樣子，腦門子上明晃晃地寫着，我這麼優秀，你竟然覺得我不行！

　　“你對洗碗工的基本要求是什麼呀？
我到底哪裡不符合了？
！
”柳娜娜近乎咆哮地質問江芝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