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在床邊站了一會兒,王芳就那麼愣愣地瞅着他。
兩人像靜止了一般,屋裡的空氣都變得凝滞起來。
江平沒有喊媽,沒有喊出任何的稱呼,最後他隻說了一句:“注意身體。
”
從進屋到離開,他隻說了這四個字。
因為再也找不出其他能說的了。
可是大老遠來一趟,總不能什麼都不說。
那就,注意身體吧!
王芳沒有認出這個年輕人是誰,但她有種說不出的難過的感覺。
看到他轉身,準備要走,王芳的眼眶突然濕了,随後就緩緩地留下了淚水。
江平關門的時候,看到了那串反着光的淚水,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但隻停頓了兩三秒,接着就合上了門。
“認出你了嗎?
”江大路小聲問道。
江平搖了搖頭,“應該沒有。
”
江大路輕聲一歎,“誰都不認識了啊!
”
江平:“嗯。
”
“吃飯吧!
餃子煮好了。
”江大路走過去擦桌子,然後去廚房拿碗筷,端餃子。
江平也跟着去幫忙端菜、端蘸料。
陳翠紅盛餃子的時候,快速地看了江平一眼,沒想到當時江平也在看她。
兩人突然就對視上了,不過很快又都挪開了視線。
氣氛有種說不上來的尴尬。
這時候陳翠紅特别想蓮娃,如果蓮娃在就好了。
她在的話,估計不會尴尬成這樣子。
也不知道今年過年這孩子能不能回來,年年忙,忙得都沒空回家看看了。
陳翠紅其實挺能說,挺能聊的,可是面對江平,她不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
也不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所以隻能閉上嘴巴,少說幾句。
少說,少錯嘛!
别别扭扭地吃了頓餃子,吃完的時候,已經晚上八九點鐘了。
江大路指着裡屋說道:“我給你鋪好床鋪了,是蓮娃之前睡過的床。
剛曬過的被子,被套、枕巾都是新買的。
”
“不了。
”江平淡淡道:“我打算回城。
”
“啊……”江大路不知道該怎麼勸說。
他終究是有點嘴笨,也特别容易在關鍵時刻掉鍊子。
陳翠紅這一晚上憋得夠嗆,已經到了極限,聽到他倆的話,頓時把手裡的抹布往桌上一丢,機關槍似的說道:
“回什麼城啊!
都回家了,還住什麼旅店!
旅店的床鋪能比家裡的幹淨嗎?
想去城裡看看,明天再去不遲。
”
“你這次不是有一個禮拜的假嗎?
春節就在這邊過!
過完了再回去。
”
“在哪兒都不時興大年初一還出遠門坐火車的,等過了初二你再走!
”
“今年蓮娃搞不好會回來,反正不想回來也都得給我回來,今年我要把家裡的孩子全都叫齊喽!
”
“你也别想跑!
晚上就在這兒睡!
”陳翠紅說着指了江大路一下,“他知道你要回來,裡裡外外地忙活了好幾天,去百貨商店買洗漱用品,換床單被罩什麼的。
”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準備娶新媳婦了呢!
”
“一輩子沒進大百貨商店買過東西的人,為你也是頭一遭了。
”
“而且挑三揀四的,沒少遭售貨員的白眼。
”
“你現在要是跑到旅店裡住,真就是白瞎了我們的一番心意。
”
江平和江大路直接給聽愣了。
陳翠紅朝他們臉上各瞥了一眼,别說,這發愣的樣子,從側面瞅,還真有點像。
她輕咳一聲,決定還是把話說開了,省得不清不楚、含含糊糊、小心翼翼的,弄得人渾身不自在。
“江平你這麼多年沒回來,家裡人都惦記着,也擔心。
你可能覺得沒必要,也不盛我們這份心意,但大家的确都挺想念你的。
”
“我們老的這些,是看着你長大的。
婉兒、蓮娃、秀兒她們也是跟你打小一塊玩的,感情都是有的吧!
”
“當年的事兒,不是你的錯,更不是我和大路的錯,現在沒必要弄得這麼别扭。
”
“以後呢,你繼續回省城上班,我們也不會經常聯系你,還是各過各的。
”
“你隔幾年能回老家來看看就行了,我們也沒有别的要求。
”
“甭管什麼關系,大家都舒坦是最重要的。
以後你就叫我陳翠紅,叫他江大路,不就是個稱呼,是個名字嘛!
别覺得不好叫,人家國外,小孩管長輩都是直呼大名的,我覺得挺好。
”
“别以為給你做餃子,鋪床買東西,就是要讨好你,我們沒有這個想法。
婉兒、蓮娃他們要是十來年不回家,沒見着面,江大路他估計能跑遍各大商店,把好用好看的床上用品和洗漱用品全都買回來,甚至沒準都得把床重新打幾個。
”
“所以,說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我的意思就是吧,我們沒有非要你認我們的意思,你别有心理負擔。
”
聽完陳翠紅的話,江平淡淡地笑了一下,這應該是他進屋以來第一個能辨别出來的笑臉。
“好,我聽你的。
”他說道:“我就住這兒了,白天再去城裡看看。
”
陳翠紅問道:“那哪天走呢?
”
江平:“過了初二再走。
”
“這就對了!
”陳翠紅開心地說道。
江大路又問了一句,“不會耽誤了工作吧?
”
“不會。
”江平說道:“我初五才開始上班,趕得及。
”
江大路笑了起來:“這就好這就好。
”
白天陳翠紅還是回火鍋館看櫃台,雖然她和江平都要進城,但兩個人很默契地岔開了時間。
各走各的,互不打擾,保持着合理而舒适的距離。
陳翠紅出門出得更早點,她走了之後,江平才悠悠哒哒地到處逛着往大灣縣的方向走。
碰到車子就坐一段,碰不到就多走走。
反正沒有什麼事,他就放空心思,卸下一切情緒,單純地享受這個假期。
江平很感激陳翠紅說的那一番話,讓他這幾天在江家住得自在了不少。
到了飯館,陳翠紅放下一切事兒,先給江芝蓮打了個電話。
電話一通,她就直接問道:“今年過年回來嗎?
”
江芝蓮:“還不一定呢……”
話還沒說完,陳翠紅劈頭蓋臉道:“都什麼時候了,小年都過了,你還在這兒不一定!
”
“确實還不好說,現在票也不好買啊……”江芝蓮被陳翠紅吼得哭笑不得。
“那還不趕緊早點買票!
知道越往後越不好買,就應該早點做準備。
”
陳翠紅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以震氣勢,江芝蓮在電話另一頭都清晰地聽到了。
“今年你們必須都得回來。
”陳翠紅語氣強硬道:“江平都回來了,你們沒有不回來的道理!
難得能聚齊,把手頭的事情推了也要回來。
”
“我看看的吧!
”江芝蓮還是沒有把話說死。
“看什麼看啊!
”陳翠紅急道:“今年不聚,以後估計就更難聚齊了。
”
江芝蓮:“知道啦!
”
“必須回來啊!
”陳翠紅說道:“你跟秀兒說,讓她帶着阿哲也回來,她沒結婚,應該好安排。
幼兒園、小學都放假了,他們幹嘛不回來啊!
”
“還有幼婷。
”陳翠紅來不及緩口氣,就接着補充道:“放假了也不曉得回來,年年就知道瘋跑。
你一去京城,他們都跟着跑過去了,一個個的還都不願意回來。
”
“幼婷那是考到這邊的大學了,不是跟着我才過來的。
”江芝蓮糾正道。
陳翠紅:“反正都一樣。
”
“好,我跟他們說。
”江芝蓮不得不妥協。
主要是,陳翠紅說得也有些道理。
親人相聚,的确是聚一次少一次。
這次錯過了,也許下次就會沒了幾個人。
世事就是這麼無常。
挂了陳翠紅的電話,江芝蓮先給江秀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