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芝蓮凝眉斂色，公社的人怕擔責任，都保守。

　　這次如果不是縣裡提倡包産到戶，讓下邊分田，七星村大隊根本邁不出這一步。

　　問來問去，一商量就是好幾天，最後也不一定會得出什麼樣的結論，實在是太浪費時間了。

　　這件事涉及的人多，不能蠻幹，必須得找一個好的契機和緣由。

　　就在她苦思冥想而不得法的時候，吳濤大喊了一聲，“快躲到樹下邊去！
”

　　江芝蓮恍神的功夫，額頭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

　　擡頭一看，碩大的冰雹傾盆而下……

　　太好了！

　　真是老天爺都在幫她啊！

　　電閃雷鳴，狂風大作。

　　噼裡啪啦，冰雹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蓮娃，危險！
趕緊過來！
”吳濤放好手推車，扭頭一看，這孩子傻兮兮地站在冰雹下面挨砸呢，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專注！

　　江芝蓮迎着風颠颠跑過去，整個人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還在咧着嘴笑，她扯着嗓子大聲問道：“小姨夫，咱們大隊種西瓜的人家多嗎？
”

　　“還挺多的，西瓜好賣，尤其今年六月份熟的那一批，又大又甜。
天氣一熱，城裡人都買着吃。
所以七月份的時候，很多人都在自留地裡種了秋西瓜，想着能賣個好價錢。
哎……”

　　吳濤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接着就被風嗆得咳了半晌，好半天之後才接上之前的話頭，“下這麼大的冰雹，西瓜估計都給砸爛了。
地裡刨食的可憐人呐，老天爺一變臉，就沒好日子過了。
”

　　江芝蓮搖頭，“不對。
”

　　吳濤問道：“什麼不對？
”

　　江芝蓮仰頭望天，“老天爺這次天降福祉，是好日子要開始了！
”

　　“這孩子今天怎麼竟說胡話呢！
”莫不是被冰雹砸了幾下，給砸傻了？

　　江芝蓮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沒有多做解釋。

　　她是不是說胡話，很快就能見分曉了。

　　**

　　第二天一早，冰雹徹底停了之後，村裡的大喇叭播報通知，讓所有社員們到隊部開緊急會議。

　　七星村的大隊部在打谷場南面，是由以前的老祠堂改建而成的。

　　說是改建，其實也沒有做太大的改動，還保留着以前古樸的樣貌。

　　由于老祠堂的位置好，結構也好，所以一直被認為是七星村風水最好的地方。

　　每次發生突發事件或重大變故，都會集中到這裡來開會。

　　神奇的是，無論商讨的過程是否順利，事情最後都得到了很好的解決。

　　這次的冰雹普遍都有雞蛋大小，連續下了十幾個小時。

　　加上風力強勁，導緻極有沖擊力。

　　瓦房破損嚴重，田地受損，蔬菜、水果幾近絕收，地裡的西瓜全都被砸開了花。

　　社員們各個愁眉苦臉，有的臉上還挂了彩。

　　吳濤的額角就被砸了個小豁口。

　　前一天，他跟江芝蓮在樹底下躲了好幾個小時，等到後半夜冰雹小了一些才往家走。

　　到家之後，他就開始發高燒，燒了整整一夜，早上熱度才降下來一點。

　　原本他是打算讓陳淑芬自己去隊部開會的，可臨了又改變了主意。

　　“我還是去聽聽吧。
”吳濤起身穿衣服。

　　陳淑芬搖搖頭，一邊幫他穿衣服，一邊無奈地感歎：“你這操心的命啊！
心事這麼重，身體怎麼好得了呢！
”

　　江芝蓮在他們卧房門口不停地踱步、徘徊，嬌小的身影晃過來晃過去。

　　“别轉悠了，晃得我頭暈。
”吳濤走出房間，啞着嗓子說：“你跟我們一起去吧。
”

　　“真的？
”江芝蓮喜上眉梢，她望向陳淑芬，“小姨，我真的可以去嗎？
”

　　陳淑芬的表情不太明朗，“你不是七星村大隊的人，他們不會歡迎你的。
可你非要去的話，那就去看看吧。
不過，蓮娃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啊，挨了罵可别哭鼻子。
”

　　“知道啦。
”江芝蓮一早就聽說老祠堂不歡迎外人，說是會影響風水，壞了好運道。

　　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如果不是因為有事情要講，她根本沒有必要非得挑戰别人的習俗底線。

　　三個人收拾好出門的時候有些晚了，他們到隊部的時候，生産隊長的開場白都已經講完了。

　　江芝蓮的出現，引起了一陣騷動。

　　“吳濤，小孩子不懂事我不怪她。
可你在村裡這麼多年了，難道也不懂規矩嗎？
”生産隊長宋福來是個濃眉劍目的漢子，四十五六歲的樣子，身材魁梧有力，看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掌，和寬厚的肩膀，就知道他是幹農活的一把好手。

　　吳濤掩嘴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才開口解釋，“蓮娃跟我孩子一樣的，是自家人。
”

　　“她是雙勝村大隊的，怎麼能算是自家人呢？
！
吳濤，話可不能亂講啊！
”菜頭不滿地提出了異議。

　　“是啊，壞了風水，你負得了這個責任嗎？
”柳妹附和道。

　　菜頭嘴快，搶着說：“我看啊就是這個小丫頭把黴運帶過來的，咱們這兒什麼時候下過拳頭這麼大的冰雹啊！
”

　　唐六心軟，不忍心看一個女娃子受委屈，便硬着頭皮打圓場：“你們跟一個孩子較什麼勁啊，讓她旁聽一下，也不影響什麼。
”

　　“怎麼就不影響了？
你能保證不影響嗎？
這可是老祠堂，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可以進來的！
”菜頭激動地反駁着。

　　他家的瓦房昨晚被砸爛了，幾隻雞也都被砸死了，心裡正窩着火呢，逮着個人就想撒撒氣。

　　“都什麼時代了，上頭宣傳破除封建迷信，你沒聽到嗎？
年輕人别總聚一塊打牌，抽空也看看報紙，聽聽廣播。
書不念了，但也得活得像個人。
”自留地裡的瓜果全都遭了殃，唐六心裡也不痛快，但他是個明事理的人，不會把不可避免的自然災害，怨到無辜的人身上。

　　……

　　正事還沒開始談，社員們就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

　　祠堂裡很昏暗，略顯空曠，講話時會帶着一點點回音。

　　江芝蓮作為這次争論的“肇事者”，反倒有點像個旁觀者。

　　一時之間輪不到她講話，她就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

　　剛進來時她沒注意到牆上還有字，現在适應了房間裡的光線，能清晰地看到紅色字體的語錄，比如“為人民服務”“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視線轉了一圈，最後定格在了孟青的身上。

　　他正在看着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她先笑了，他也彎了彎嘴角。

　　冒冒失失闖進來，惹得大家都吵起來了，闖禍的人反倒跟沒事人一樣，還有心情笑，這心也是夠大的。

　　見唐六說不過人家，都急了，孟青這才站起身，一語結束了衆人的争吵，“你們不想知道怎麼能減少這次的損失嗎？
”

　　宋福來隊長擡手制止了急于說話的菜頭，問孟青：“你說說看，怎麼能減少損失？
”

　　“我隻會給動物看病，不懂其他的。
”孟青頓了頓，扭頭看向江芝蓮，“怎麼減少損失，還是聽聽江芝蓮同志的意見吧。
”

　　“她？
”宋福來猶豫片刻，最後基于對孟青的信任，還是決定聽聽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有什麼好主意。

　　“行吧，那就說說看吧。
”

　　生産隊長已經發話了，菜頭、柳妹等人也就不好再反對了。

　　衆人沉默下來，老祠堂裡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江芝蓮感激地看了孟青一眼，緩步走到宋福來身邊。

　　“我知道有些人不喜歡我，但你們肯定都喜歡錢，想住新房子，想要過舒坦的好日子，是不是？
”

　　見底下有人點頭，她笑了笑，故意吊大家的胃口，“我覺得這次的冰雹來得特别妙，是個好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