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江芝蓮挂了電話,小鹌鹑又湊了過來。
“我要這個最小最破的啦!
”江芝蓮知道她想問什麼,便直接告訴了她。
小鹌鹑倒是沒覺得太驚訝,“老闆選的,自然有道理。
就像有的好東西看着尋常,但其實特别值錢。
這處老房子,估計就是這樣不同尋常的存在。
”
“什麼亂七八糟的。
”江芝蓮哭笑不得,“馬屁都快拍到馬腿上了。
”
小鹌鹑嘿嘿一笑,突然想起來什麼,轉而換了嚴肅的表情,小聲說道:“我聽說香姐最近可能,快不行了。
”
“嗯?
”江芝蓮面色一頓,“你聽誰說的?
”
前兩天她去碗碗香,問起香姐的身體,老高還說跟以前一樣呢!
“聽那邊的服務生說的呗!
”小鹌鹑抿抿唇,“可能是香姐和老高不讓大家往外邊傳,想低調一點。
”
江芝蓮起身直接去了碗碗香。
老高果然不在。
江芝蓮把劉璐拉到門外,問道:“香姐怎麼樣了?
”
“還行。
”劉璐淡聲回道。
江芝蓮加重了語氣,“你跟我說實話!
”
“老高不讓說。
”劉璐的嗓音依舊淡淡的。
“在縣醫院嗎?
”江芝蓮意識到香姐可能真的時日無多了。
劉璐默了默,往遠處的虛空望了一眼,無聲地一歎,回道:“在家裡。
”
江芝蓮确認了一遍陳香家的地址,當即趕了過去。
連醫院都不去,那是不打算搶救的意思了。
老高打開門,看到江芝蓮站在門外。
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把門開大了一些,“在裡屋,你去看看她吧!
”
老高眼眸深陷,雙眼布滿了紅血絲。
江芝蓮順着老高所指的方向,走近了一間寬敞的卧房。
屋内充盈着淡淡的花香,夕陽暖黃的餘晖斜斜地鋪灑進來,江芝蓮看到陳香躺在床上,一臉的平靜。
在床邊坐下來,江芝蓮輕輕地喚了一聲,“香姐……”
陳香的眼皮子顫了顫,勉強睜開眼看了江芝蓮一眼。
兩三秒鐘之後,她又合上了眼,但嘴角多了一絲笑容。
陳香知道江芝蓮來了,但是已經沒有力氣睜眼,更沒有力氣講話了。
江芝蓮安靜地看着她,陳香的臉色并沒有進入彌留之際的那種蒼白。
那是因為她上了淡妝,水平一般,顯然是高豐收給她化的。
雖然化妝技術一般,但能看出來用了心思。
描了眉毛,打了腮紅,撲了粉,也抹了口紅。
陳香是個很美的女人,一生要強,開了個很有水平很厲害的館子。
飯菜做得好,經營得也好。
無疑是個非常優秀的人。
除卻那些犯糊塗時做的錯事,也還算是個好人。
江芝蓮知道自己講話,陳香還聽得見,可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讓她好好休息,祝她早日康複嗎?
明顯是假話,說了有些可笑。
那讓她安心地走嗎?
這似乎又是詛咒人的話,絕對不能這樣來說。
那随便地講一講碗碗香的事兒嗎?
說現在生意很好,一切都好。
可陳香聽着,會不會感到心酸呢?
江芝蓮思來想去,半天也沒開得了口。
她很少碰到這種為難的情況。
不過好在屋裡的花香、夕陽、溫馨的布置,都令人感到舒适。
江芝蓮就那麼靜靜地坐着,握着陳香冰涼的手。
過了會兒,高豐收走進來,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來一個厚厚的黑皮本子。
“陳香讓我給你的。
”高豐收說道。
江芝蓮打開本子看了看,裡面有手寫的食譜和心得,還有從書和報紙上剪下來的食材曆史、功效和使用方法。
江芝蓮看得手微微發抖,這是一個熱愛料理的廚師一輩子的心血啊!
即使就是這樣随便地翻一翻,她都看到了很多有價值的食材料理方法和分析。
還有些算是很寶貴的秘方了。
“這個我不能要!
”江芝蓮果斷拒絕道:“老高,還是你留着吧!
你留着比較合适。
”
“我對研究這些不感興趣。
”高豐收坐在靠窗的高背椅上,凝視着躺在床上的陳香,“放在我這裡,就是辜負了陳香的心血。
”
“……”江芝蓮心裡有點難受,她低着頭,撫摸着本子的黑色封皮。
“她叮囑過很多遍,讓我一定要把本子交給你。
她說隻有你懂這個本子的含義,隻有你會好好珍惜,好好利用。
”
高豐收的嗓音透着滿滿的疲憊,“收着吧,以後碗碗香還要靠你呢!
我隻會本本分分地做菜,沒有你們的天分和熱情。
”
江芝蓮嗓子裡像是塞了一團棉花,梗得慌。
她跟陳香鬥了一場,之後還沒怎麼好好地相處過,現在就要離開人世了。
一個尚且年輕的、如此美麗的女人,就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真讓人唏噓啊!
“你不收下,她會不安的。
”高豐收真不知道該怎麼勸了,頓了頓,輕聲說道:“如果你不要的話,回頭我就燒掉了,讓她帶走……”
江芝蓮看到陳香掙紮着努力撐開眼皮,看了她一眼。
隻是短短的一個對視,江芝蓮便看懂了陳香目光裡的祈求和托付。
“我收下這個禮物了。
”江芝蓮一手抱着黑皮本子,另一隻手重新握住了陳香的手,“我會認真地看,好好地研究,一定把碗碗香開得越來越好,讓全國都有碗碗香的分店。
”
陳香手上輕輕用力,反握了江芝蓮一下,嘴唇微微張開,吐出兩個氣音,“謝謝……”
江芝蓮的鼻頭頓時就酸了,她忍了忍,壓下想哭的沖動,緩了片刻,盡量平靜地說道:“香姐,是我要謝謝你。
”
屋内陷入長久的甯靜,夕陽餘晖越來越暗淡,花香依舊恬淡。
江芝蓮用餘光看到高豐收用手抵住了額頭,擋住了雙眼。
他在默默掩泣。
離别總是傷感的,尤其是死别。
江芝蓮起身告辭,将最後的時間留給了他們兩個人。
當天晚上,陳香在愛人身邊平靜地安然離世。
沒有葬禮,沒有告别儀式,全程隻有高豐收一個人。
他不讓任何人插手,也不讓任何人來陪,獨自送走了陳香。
碗碗香一切照舊,把館子開起來的陳香,成為了曆史,成為了諸多人記憶中的一部分。
陳香留給她的黑皮本子,從拿回來的那天開始,就放在了床頭櫃上。
每天入睡前,和起床後,江芝蓮都要看上幾頁。
雖說隻是一個本子,但需要反複地閱讀和思考。
有些内容,想要擴展開來去研究的話,可能三五年都未必能了解透徹。
江芝蓮視若珍寶,她生怕哪天出意外把本子丢失或者損壞,所以抽空把上面的内容又手抄了一份。
抄寫本,她拿到了素食館,放到了休息室的櫃子裡。
櫃子是上鎖的,并不會被人随便拿走。
半個月後,碗碗香推出了幾道新菜,賣得都特别好。
這些是江芝蓮通過陳香留下來的本子,設計出來的菜品。
高豐收一如既往的沉默,但人還不算太消沉。
畢竟陳香病了這麼久,該做的心理準備都做好了。
也沒有留下太多的遺憾。
時間沒有絲毫停留,一秒又一秒,不快不慢地前進着。
轉眼便到了幼婷高考的那一天。
她受傷的手腕恢複良好,但着力總歸不如從前。
寫多了字,容易疲勞,有明顯的酸脹感。
日常生活中,手腕也不能太承重。
偶爾還會感到一陣陣的刺痛。
一大早,江芝蓮把幼婷和班長鄒樂送到了考場。
鄒樂拍了拍幼婷的肩膀,“别緊張,你沒問題的。
手腕不舒服了,就歇會兒,看看題幹。
你答題速度快,準确率高,心算又強,不用着急的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