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包荒地的人難道不是她嗎？

　　就不能聽聽她的意見，再繼續讨論嗎？

　　頭疼……

　　沒人搭理她，好的。

　　江芝蓮起身直接走掉了！

　　她以為此舉會引來些什麼反響。

　　結果，并沒有！

　　隊部内依舊熱火朝天地讨論着，從各種主義，談到個人建廠是否犯了政策上的錯誤；

　　從收益分配的比例，到按月分配還是按年分配的問題；

　　從風險性，到招工的數量；

　　從外省帶頭包山的農民李某某的光榮事迹，聊到了大灣縣裡靠私人建廠發家緻富的陳建軍……

　　吧啦吧啦，吵吵嚷嚷！

　　江芝蓮一個頭兩個大，她站在隊部門外，隐約聽到裡面有人為了支撐自己的理論，已經開始談祖上打鐵謀生的往事了。

　　天呐，真可怕。

　　這個廠子到底還能不能建起來了啊！

　　處理這種棘手的問題，到底誰比較擅長呢？

　　喬冬已經找施工隊開始蓋廠房了，那他的合同應該都簽好了吧？

　　結果江芝蓮興沖沖地跑過去一問。

　　喬冬笑嘻嘻地告訴她，“合同我沒簽呀，他們還商量着呢。
私人建廠先例不多，上頭也都在摸索讨論階段，不要太着急啦！
”

　　江芝蓮目瞪口呆，“合同還沒簽呢？
你就敢蓋廠房了？
萬一出了差錯，這廠房怎麼辦？
到時候會不會給扒了呀？
這太冒險了吧！
小舅，你真敢，也不怕花出去的錢打了水漂。
”

　　喬冬不在意地擺擺手，“我不是暴發戶嘛，不差錢！
做買賣本身就是要擔風險的，而且我覺得問題不大。
都是程序上的事兒，出不了啥岔子！
早點蓋起來，省時間嘛！
回頭合同一下來，經營手續一辦，廠子不就走上正軌了嘛！
”

　　果然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她作為一個過來人，都還沒有喬冬的這份膽量呢！

　　莫名的羞愧感湧上心頭。

　　可是，江芝蓮還是決定先搞定承包合同的事情，再找人蓋廠房。

　　雖然大趨勢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放到每個人身上，情況又是不同的。

　　沒準什麼人冒出來找茬，搞出什麼幺蛾子來。

　　合同沒簽好，她不想貿然行動。

　　對目前的江芝蓮來說，規避沒必要的風險，才是明智之舉。

　　她可不是暴發戶，蓋家裡的房子，加上裝修和買電器，這些花銷就已經很大了。

　　手頭上基本沒有留下太多積蓄，隻有一些應急的錢。

　　喬冬這裡沒問出什麼，江芝蓮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最靠譜。

　　她回到大灣縣，一鼓作氣收集了近一年來的報紙和雜志，找出相關信息啃了兩個通宵。

　　将會議上出現的各類問題全部整理出來，一一攻克。

　　這一天，江芝蓮頂着碩大的黑眼圈，抱着一沓資料，帶着視死如歸的心情，凜然地走進了隊部的大門。

　　她把厚厚的資料往桌上一拍，先聲奪人道：“今天先聽我說！
”

　　“蓮娃，你還太小了，先聽我們讨論出個眉目來，再跟你講！
我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不會坑你害你的。
咱們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共沉浮同命運的關系，你放寬心。
”

　　“閉嘴！
”江芝蓮瞪向說話的人，冷斥道：“就你能，就你明白！
以為多上了幾年學，能說幾句冠冕堂皇的大話，就很厲害了，是吧？
還‘共沉浮同命運’呢，你以為這是動員大會啊，還是寫思想報告呢啊！
廢話這麼多，有個屁用！
”

　　“……”多上了幾年學的某人，頓時啞然。

　　江芝蓮深吸一口氣，穩住這股氣勢，繼續說道：“看在你們都是我的長輩，很多人大小還是個幹部的份上，我這個小蝦米認真地陪你們開了幾天的會。
然而，你們太讓人失望了！
我想發表點看法，你們壓着不讓說。
行，你們厲害，讓你們商量。
可是這都多久了？
時間不寶貴嗎？
春種不忙嗎？
還是你們原本就打算躲避下地勞動，才在這裡廢話連篇地磨洋工啊！
”

　　某些被說中了心思的人，默默地低下了頭。

　　江芝蓮原本就是随口說說的，看到他們閃躲的眼神，這才意識到，原來還真有藏這種小心思的人啊。

　　真有本事！

　　服氣！

　　江芝蓮掃了一眼，發現公社裡的人沒來參會。

　　估計也是聽了幾天覺得讨論不出個什麼名堂，就打算把這件事情無限期地拖延下去了。

　　畢竟對他們來說這不是什麼急事，拖久了，等政策明朗一些了，更不容易犯錯，也更有利于決策。

　　但是江芝蓮不想等下去了啊！

　　“郭會計……”

　　郭大山老老實實、安靜如狗地旁聽了幾天，除非必要，他很少開口。

　　這時候突然被點到了名字，不禁愣了愣。

　　江芝蓮笑眯眯地看向他，問道：“合同是你草拟吧？
”

　　郭大山點了點頭。

　　江芝蓮語氣很是恭敬，“那麻煩你做個記錄吧，一會兒我要講一下利潤分成，和招工數量的問題。
”

　　郭大山擰開鋼筆帽，将草紙展平，無比乖巧聽話。

　　江芝蓮覺得自己還是挺謙恭有禮，懂得尊重長輩的。

　　可是碰到不好溝通的人，總找麻煩的人，不講道理的人，最後也隻能靠氣勢鎮壓了。

　　實屬無奈之舉。

　　一個歡脫可愛的小廚娘，生生被現實逼成了不好惹的母老虎。

　　哎，她能怎麼辦呢？
她也很無奈呀！

　　“這是《XX日報》，今年2月6日，第2版的文章，叫《我為什麼要承包一千多畝荒山》！
”

　　“這是《農業XX叢刊》今年的第3期，裡面有篇文章标題是《論李XX包山辦場的貢獻》！
”

　　“還有《有益的探索》《開發荒山的大膽試驗》《争取今年XX生産有更大的發展》，有疑問的人，可以看看這幾篇文章。
”

　　江芝蓮把報紙和雜志一一攤開，讓大家傳閱。

　　“這是全國發行的報刊，這些是全國人民在進行的讨論。
正面反面的意見全都有，但是不可否認，承包到戶的熱潮已經在全國開起了。
不想落後，就得搶在前面幹！
”

　　衆人紛紛埋頭閱讀，聽到關鍵處，便擡眸看向江芝蓮。

　　江芝蓮覺得此時的氣氛終于正常了，她找回了掌控權。

　　非常好！

　　“建廠的人是我，真有什麼問題，擔責任的也是我，不會波及到你們個人身上。
蓋私章，雖說是共同承擔風險。
但天塌了，頂天的人總歸是我，你們不會有任何問題。
”

　　“這你怎麼保證呀？
上下嘴皮一碰，說得簡單。
出了事，你拍拍屁股，拿着賺到的錢跑了，我們還住在這兒的人怎麼辦啊？
”有人提出了異議。

　　“是啊，你不在大隊住，進了城，路子多，我們可擔不起風險。
”

　　“現在都說私人雇工是剝削，到時候我們去你那幹了活，結果回頭人家說不讓招工，我們再拿不到工錢。
這不白出力、白耽誤工夫嘛！
”

　　“就是，替你做嫁衣，你肯定高興得合不攏嘴了。
”

　　“還不讓我們讨論！
難道聽你一面之詞，看幾篇破文章，就想糊弄我們啊！
”

　　……

　　江芝蓮怒目一撐，“行，我從來不強迫人。
不支持的人，現在就可以離開了。
回頭分利潤的時候，每戶都一樣，不會少了你家的，所以不用太糾結。
但是呢……”

　　她勾唇，微笑，透着邪氣，“蓋私章的，算是在關鍵時刻幫過我江芝蓮大忙的人，我肯定要特别對待的。
每年我個人會出一些錢來給蓋私章的人分發獎金，具體能發多少，暫時不好說，但絕對會是個令人滿意的數額。
”

　　衆人面面相觑。

　　随大溜的人多，沒有人冒頭起身離開，大家也就都穩穩當當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面色各異。